“你是说瑜姐儿她……”天色渐暗，用了晚膳，各房主子们都回到自己的屋子里，指挥着丫环们收整起了明日回府的行囊，老夫人和老侯爷对坐在正院，脸上划过诧异与痛惜。

    老侯爷沉默着点了点头，“请封世子的折子，我已经写好了，这次回去之后，除了注意老大媳妇，也多看着些瑜丫头吧，我怕她犯了糊涂。”

    “她终究是年纪小，不明白，”他叹息道，“我这条命，本来就是从战场上捡回来的，如今也不过是借着几副汤药拖着，又能值个什么？”

    “你不要这么说，”老夫人眼眶湿润，忍着泪道：“是我、是我不该偏纵卫氏和……”

    她一时如鲠在喉，竟然怎么都不愿意提起崔瑛的名字了，半晌难掩哽咽道：“就是、就是……也该是我去的。”

    老侯爷摇着头，紧紧握住了发妻的手，“大半辈子都一起走过来了，还要计较最后这几步路由谁先走吗？”

    他笑了一笑，“你就当我先替你探路去了，咱们年轻时，不也是我们先去打了地盘，再接你们过去整顿内务吗？等我不成了，咱们这个家还要仰仗你再撑上几年呢。”

    小孙女说的真诚，可是老侯爷不信那真是她想过的生活。

    哪家姑娘好端端的会选择自伤自毁，蒙着面缩在别院里过一辈子？

    为了族人，他已经对不住老四，也对不住瑛丫头了。

    真到了那日，也不过是舍了自己这条问阎王借来的命，换回被陈年旧事无辜牵连进这潭浑水的瑜丫头，有什么好可惜的。

    老夫人眼里闪过泪光，沉默着撇过了头。

    辰时的阳光重新笼罩住这座别院时，侯府众人汇集在正院外，老侯爷却命管事传话说，离别伤感，便不见了。

    大家只好整整齐齐地朝院内磕了头，起身走向了停在别院外的马车，一路平稳地回到了松溪巷的靖阳侯府。

    纵然舟车劳顿，大太太也没忘了派人往宫里递牌子，不亲眼看到自己的女儿无恙，她总是不能安心的。

    只是大太太不知道，今日还有一封折子，也从侯府呈送进了皇宫。

    老夫人言出定行，第二日便将宋妈妈派来给崔瑜打下手，崔瑜便请她先去谈预备着要买的宅院。

    宋妈妈走到二门，正巧碰到要进宫去看崔瑛的大太太，陈妈妈已然知道了宋妈妈的厉害，赶紧扶着大太太上了软轿。

    大太太坐在软轿里，想起别院里老夫人跟几个哥儿姐儿议的开办安济院的事情，心里不禁又生起了一股烦闷。

    府里每年给道观、佛寺添的香火钱，给慈济院捐的善款，难道还不够给子孙积福的吗？

    做什么还要掏那么多银子出来，费心劳力地办什么安济院呢。

    那花的可都是将来留给聿哥儿的钱。

    陈妈妈对大太太的心思摸得门清儿，眼看着大太太又在轿子里没好气地冷哼了一声，就赶紧小声劝道：“太太过会儿可千万别再在大姑娘面前抱怨这事儿了，老夫人那里，您更是别露了不满出来。”

    “若是实在不愿意在这上头浪费银子，等轮到您做主的时候，把那劳什子安济院关了便也就是了，若是为了这么点儿事，惹老夫人不快，那也忒不值当了。”

    陈妈妈还想说，最好也别再去招惹四姑娘了，她总是觉得那位四姑娘身上泛着邪乎，甭管谁跟她作对，最后总是要倒霉的。

    可这话一说，没准儿大太太偏不信邪，反而非要去治四姑娘。

    陈妈妈只能默默祈祷，大太太多将心思放在别的事情上，千万别腾出功夫去寻四姑娘的茬。

    宋妈妈给大太太行过礼，便目不斜视地往角门走，路过的丫环小厮们纷纷垂首行礼。

    临近年关，角门处来往的人较平日更多了，宋妈妈朝向她行礼的小厮微微颔首，正要走出去，就看那小厮有些踟蹰道：“小的有件事儿，不知道该不该禀给妈妈知道。”

    宋妈妈最见不得这副扭捏作态，教训道：“若是你连这么点儿分辨的能耐都没有，那这份儿差事，想是也不大适合你。”

    小厮当即被唬得一愣，暗道运气不好，没先等到四姑娘的人出来，却反而撞到了宋妈妈的枪口。

    他咬了咬牙，壮着胆子一口气将话禀了，“说是从庄子上来寻四姑娘的，可是小的看她穿的衣裳，却不像是能跟咱们姑娘相识的模样，而且那女孩脸色苍白的很，昨儿没说几句话便晕倒了，小的只好先将她送到医馆去。”

    “谁知她半途醒过来，竟然死活不肯随小的去看诊，还又同小的问起了四姑娘，小的只好照实回她，说主子们都还没从别院回来呢，倒没敢告诉她主子们到底是哪日回府，可是她说，她今日还来，小的斗胆请您个示下，这人若是再来了，要不要请她进府？”

    “那女孩子离开后去哪儿了？”宋妈妈严肃地看向他。

    小厮心里登时一紧，急得额头上直冒冷汗。

    宋妈妈一看便明白了，他这是不知道。

    她道：“且不说是不是与四姑娘相识，若这人前脚从咱们府门离开，后脚便在路上出了差错，甚至闹出了人命官司，你能解释的清楚？”

    小厮噗通一声就跪到了地上请罪。

    宋妈妈道：“自去领二十板子，心里也长个记性。”

    至于来人是谁，宋妈妈脑子里也大概有了计较，她就又吩咐那小厮：“去二门寻个机灵的丫环，禀报给四姑娘，看看四姑娘是怎么个意思吧。”

    宋妈妈做了多年管事，在府里素有威严，小厮不敢讨饶，目送宋妈妈离开，又忙不迭寻了个丫环去向四姑娘禀事，便自去领罚了。

    松鹤斋里，崔瑜听了回禀，就叫玉书去角门等着。

    当值的小厮们看到玉书过去，忙不迭地搬椅子、奉热茶，殷勤的很，直看的一个戴着面纱候在门外，穿着浆洗的发白的豆绿色羽纱袄子的蒙面姑娘眼睛发热。

    玉书似有所感，抬眼看过去，那姑娘立刻便错开眼低下头去。

    “就是她寻我们姑娘？”玉书转头问小厮，可这姑娘面生的很，玉书可以肯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她。

    那小厮赶紧摇头，悄声道：“却不是，这个是来寻咱们大太太的哩。”

    玉书就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又等了一会儿，才看到街角出现了一个脚步有些虚浮的身影，小厮眼前一亮，赶紧指着那人道：“玉书姐姐，就是她寻咱们四姑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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