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瑜再次见到这两位风头正盛的未来娘娘，是在数日之后，冯姝月的及笄礼上。

    四老爷述职结束，已然带着崔昀回到了冬州。

    四太太轻柔地替女儿梳着发髻，“总觉得你缠着娘要糖人还是昨日的事情，不成想，娘的瑜姐儿眨眼也是快要及笄的姑娘了。”

    她亲自给崔瑜挽了个桃心髻，簪上金镶玉嵌蓝宝蝴蝶簪子，才携着女儿去与二太太母女汇合，一起去冯家赴宴。

    冯姝月的及笄礼，远较当日的冯家诗会办的还要盛大的多。

    整个松淮巷停满了前来赴宴的各府车驾。

    从正宾到赞者乃至宾客，俱是京里极有体面的簪缨世家的太太小姐。

    冯姝月先着襦裙走到宾客面前，向冯阁老和冯侍郎夫妇行礼，簪戴发钗；又回到东房，换了与簪钗相配的深衣，向正宾行礼，戴上钗冠；最后换了大袖礼服回到宾客们面前，笄礼的陈设才被撤去。

    崔瑜站在旁边，等她聆训揖谢，直到冯侍郎宣布礼成，才随着大家去花厅用膳。

    广梁一别后，再未相见的褚妙清也出现在了冯姝月的笄礼之上。

    她细细敷了粉，将眼底的乌青遮了严实，脊梁仍旧挺得笔直，唯独声音透着不同往昔的自嘲，“你说，我们究竟是哪里不及她？”

    崔瑜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对面。

    虽然还未入宫，但冯姝月和姜采薇的身份，都已经和其他的闺阁姑娘们不同了。

    宫里派下的导引嬷嬷围拥在姜采薇的身边，一边为她布膳，一边替她讲解宫里用膳的规矩。

    “这些东西，我也都是学过的，”褚妙清看崔瑜不说话，只当她也在为此伤情，倒是生出了几分同命相连之感。

    “我身边有一个妈妈，是我求着父亲为我请来的，她曾经在宫里当过差，我便随着她，学行礼，学走路，学用膳，学点茶……样样都照着宫里的来，冯姝月出事的时候，我以为我这次的努力，终于不是白费功夫了，可是你回京了——”

    她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似的，情绪看不出丝毫的起伏，“太后娘娘的赏菊宴上，你走进御花园，一出现，便把我们所有人都比下去了，那个时候，我是真的很讨厌你的，崔姑娘，你过去定然没有体会过被人忽视的感觉吧？”

    崔瑜默默垂眸，而褚妙清也没有真的等待她的回答。

    她只是兀自道：“如今体会到了，感觉怎么样？”

    崔瑜仍然没有答话。

    “我输了，可是输给她们的，却不是我这个人，”褚妙清满目嘲讽道，“是褚家输给了冯家和姜家，我从出生的那天起，便注定是个输家。”

    不只是为了册妃的这件事，她的人生，从头到尾，都是个输家，注定所求所愿皆不可得。

    “你知道吗？”褚妙清掀唇笑了一下，“朝廷册封姜氏和冯氏为妃的圣旨一出来，我父母便为我定准了亲事，不久之后，我要嫁去云州了。”

    她的双亲，生怕她嫁的不够远，还会出现在永成侯府，污了他们的眼睛，便索性将她远远的打发去了距离京师最远的云州，连婚期都是匆匆择定的最近的吉日。

    她终于再也回不来了，而他们竟然是一刻都不愿留她多待。

    “褚姑娘，”崔瑜握着银箸的手指微微停滞，轻轻道，“若是我不得旁人珍视，我想，我应该会选择多多珍视己身吧。”

    便如同她前世在后宫的那十年一样。

    偷得浮生半日闲，品茶赏花，自得其乐。

    褚妙清倨傲冷然的表情有一瞬的破裂，但接着便恢复到了先前的模样，只是拿着汤勺的右手细微地颤抖着。

    两个人谁都没有再说话，直到宴席将散，褚妙清才倏然开口。

    她柳眉微蹙，语气极轻极快，稍显别扭道：“你不要为此伤心，我们从来没有输给过她们。”

    崔瑜回她一笑，挽着崔珍的手，走出了花厅。

    崔琬手心的伤迟迟未能痊愈，不仅没能跟着太太和妹妹们一起到冯家赴宴，就连自己的及笄礼，都未能大办。

    二太太在后院赐了桌酒席，请了班小戏稍稍热闹了一番，便算是揭过了她这个特殊的生辰。

    崔琬心里自然是不忿的很。

    唯一能令她开怀的，便是崔瑜这个丝毫不能体会她的烦忧，还处处与她作对的伪君子堂妹输给了冯家和姜家的草包们。

    崔琬脑子里不断地回想着四堂妹对自己和那些嫡出的兄弟姐妹们的区别对待，还有她装傻充愣，分明学问了得，还看着自己费尽心血替她整理功课。

    所以那时候，崔瑜心里肯定是在嘲笑她，将她当做跳梁小丑，看她的笑话吧。

    不过风水轮流转，如今终于也轮到崔琬看她的笑话了。

    “前几日，冯家姑娘的及笄礼，定然办的很是风光吧？”崔琬抿唇浅笑，温声道，“到底是要做娘娘的人了，自然跟咱们是不一样的，不过，我还真是替四妹妹可惜。”

    她一边说，一边盯着崔瑜的神色瞧，生怕一个眨眼，便会错过堂妹脸上失魂落魄的神情。

    说起来，崔琬还从来没有看到过崔瑜吃瘪的样子，她心里实在是好奇的紧，巴不得现在便能看到。

    “有什么好可惜的，”崔瑜弯了弯唇角，莞尔笑道，“冯姑娘才冠京师，我本就不及，诗会之前，二姐姐不是便已然知道了吗？”

    还真是嘴硬的很。

    她越是这样佯做风轻云淡，崔琬便越是想要撕破她的假面，看看里面伤成了什么模样。

    她故作惋惜道：“就算冯家姑娘才情了得，可是那姜家姑娘总是多有不及四妹妹之处吧？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最后竟然是四妹妹落了下风。”

    崔琬觉得，此事八成与上元节那天，崔瑜执意要在五城兵马司的人赶到之前离开脱不了关系。

    不慕名利是好，可那都是做给别人看的，行善哪里有真的不让人知道的道理，做好事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让旁人知道，夸赞自己吗？

    没看姜氏那草包，自那天之后便名声大显，时常有人褒奖吗？

    当日她不想离开，崔瑜还搬出祖母，硬是要她一起离开，那套淡泊名利玩过了头，如今肠子都定然是悔青了吧。

    崔琬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堂妹的脸色，果然在她脸上看到了一抹难掩的纠结之色。

    她正要摆出照拂妹妹的态度，宽慰她几句。

    却听崔瑜道：“姜姑娘不日便是天家册封的宁妃娘娘了，二姐姐这样随意评价未来的娘娘，怕是不大妥当吧？我知道二姐姐因着最近的事情，心里烦闷，可这话若是传了出去，难保二姐姐不会再受惩罚，不过——”

    她温温笑着，满目体贴，“二姐姐放心，都是自家姐妹，只要二姐姐不再说这样的话，我是不会将你方才的话，告诉给祖母知道的。”

    崔珍憋着笑，眼看着崔琬的面色变得青白交错。

    几人话不投机，不过草草用了几口膳，崔瑜和崔珍便起身跟崔琬告辞了，徒留她自己脸色难看地坐在原处。

    “可是我来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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