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了晚膳，崔瑜和崔珍照例去绘芳园里散步消食，今日提的还是那盏上巳节上赢来的花神灯。

    姐妹俩手挽着手，沿着溪流，走在鹅卵石铺就的蜿蜒小路上。

    打理花草的小丫头们已然习惯了在这个时辰碰到两位姑娘了，胆子小的，便退到路旁行礼，给姑娘们让路；胆子大的，便凑上前，讨巧地问她们要不要折一枝新鲜的花枝回去，插在花瓶里装点屋子。

    夜幕星空之下，满是安逸静好。

    虽是赏惯了的景色，可是想到后日便要起行去几十里之外的皇家围场，有十几日的功夫，不能在此赏花看景，姐妹俩心里仍是有些舍不得，少不得较往常走的更慢了些。

    谁知刚转过一处假山，却迎面遇到了同样在逛园子的崔琬和卫家姑娘。

    “她们俩何时关系这样好了？”崔珍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先前，她因着心里对卫姑娘存过偏见，总觉得有些对卫姑娘不住，想要补偿她，无奈卫姑娘却总是躲在松云居里不出来。

    从京郊别院回来之后不久，府里又为二老爷请封了世子，大太太这一病倒，崔珍更是难能看到这位卫姑娘的踪影了。

    可是，这么一个深居简出，日日侍奉在大太太床前的卫姑娘，竟然会跟崔琬一起出来逛园子。

    联系崔琬平日的做派，崔珍难免怀疑卫姑娘受到了她的哄骗。

    “三妹妹做什么这样看着我？”崔琬柳眉微微蹙起，下意识地便想要做出委屈之态，表示自己不知道会碍了她这位嫡姑娘的眼，这便离开给她腾地方。

    可是崔琬稍一动作，余光便瞥到了正站在自己身侧，自进府后，便对她恭维至极的卫姑娘。

    虽然出生在侯爵之家，可是崔琬鲜少有赴宴的机会，府里的姐妹们，除却她之外，又都是嫡出的。

    纵然崔琬从不觉得自己低给她们什么，可是无论是哪个姐妹，却显然都不会对她心怀艳羡。

    那日在自己的及笄宴上与卫家姑娘相谈，是崔琬这辈子，头一次在除开丫环婆子之外的人嘴里，听到对自己满是崇敬艳羡的恭维。

    卫家姑娘羡慕她，是因着她是她心里地位尊崇，遥不可攀的侯爵千金。

    崔琬享受这种被人尊着敬着的感觉，因而，她竟然不想在卫姑娘面前对崔珍示弱，让卫姑娘看出自己尴尬的处境。

    她抬起刚刚低下去的头，下颌微扬，大方笑道：“二位妹妹可真是好兴致，这一路走下来，可有看到什么喜欢的花吗？若是喜欢，便命丫环们挑好的折了，送到你们的住处吧。”

    “这花是你种的的不成？”崔珍莫名其妙地瞥了崔琬一眼。

    她和堂妹若是喜欢这绘芳园里的花，自便折回去插瓶了，难道还需要征得她崔琬的同意？

    崔瑜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神情作态不同往日的崔琬，又看了看始终错开半步，站在崔琬身后，半点儿不曾逾越的卫姑娘。

    倏然明白了崔琬为何会突然愿意“屈尊”，跟卫姑娘这样一个家世平平，又看起来对崔琬毫无用处的人结交了。

    如今大太太全然没了胜算，卫姑娘想要寻到新的靠山，也是人之常情。

    可是她为何会舍了有意与她相交的二房嫡姑娘崔珍，反而寻上了并不得老夫人和二太太重视、又没有同胞兄弟撑腰的崔琬呢？

    崔瑜看向卫姑娘的时候，卫姑娘也正巧抬起头来看她，目光怯怯弱弱的，像受到惊吓的小兽似的，甫一与她对上，便急急忙忙地将头低了下去。

    崔琬正被崔珍这极其不给她面子的一句话气的心火直冒，冷不防又看到崔瑜将与自己同行的客人看的低下了头，心里更是气愤难忍。

    “二位妹妹可真是好规矩，”她冷冷哼了一声，“往常在我这个姐姐面前放肆便也罢了，我念在你们年纪小的份儿上，全都宽容了你们，没想到，竟然愈发纵得你们不成样子，如今当着外客的面，竟也是这样言行无状，简直是丢了我们侯府的面子。”

    “二姐姐手上的伤好了？”崔瑜淡淡看向她。

    崔琬被她一噎，越发绞紧了手里的帕子。

    崔瑜淡声道：“还请二姐姐放心，那日的教训，我与三姐姐皆与二姐姐共勉，定然不会因着戒尺不是打在自己身上的，便当做那事情从未发生，更不会重演当日之事，令府里蒙羞的。”

    “你！”崔琬目光更冷，被崔瑜气的说不出话来。

    她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何卫氏一个跟她非亲非故的表姑娘，都能处处体贴自己，反倒是这几个跟她血脉相连的妹妹，却半点儿不能理解她的难处呢。

    那老虔婆教导她们，同宗的兄弟姐妹要同气连枝，荣辱与共，可她这两个好妹妹，只顾着在那老虔婆面前讨巧卖乖，却是将这话记到了狗肚子里面。

    若她也是嫡出的，也有亲生的母亲帮着张罗婚事，她用得着花费那样多的心思，铤而走险吗？

    可这两个好妹妹，分明将她的难处看在了眼里，却从不主动替自己说话，帮自己分忧。

    简直是太让她寒心了。

    崔瑜懒理崔琬满是控诉和委屈的目光。

    有的人，自私自利到了骨子里，总是认为全天下的人都该围着他们打转，却从来都不会反省自己。

    跟这样的人讲道理，是永远都讲不通的。

    她扯扯崔珍，浅浅福了个平辈礼，“天色已晚，我和三姐姐便先回去了，二姐姐和卫姑娘还请自便。”

    崔琬看着她们的背影，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路边的木槿花被她扯到手里，又一把掷在了地上。

    “二姑娘……”卫姑娘这才踟蹰着看向她。

    崔琬扭过头，狠狠吸了口气，勉强笑道：“让你见笑了，我这两个妹妹，就是被我给宠坏了，还请你千万不要将今日的事情说出去，我这个做姐姐的，实在是不愿意看到她们落得个跋扈的恶名。”

    是怕寻妹妹们的麻烦，被二太太知道了，吃挂落吧？

    卫姑娘不动声色的低着头，语含佩服道：“我都明白的，二姑娘最是端方良善不过了，若是我也能有像您这样好的姐姐便好了，可惜我身份低微，也没有这样的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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