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恂“哦”了一声，淡淡的看向冯姝月，“那及笄之后，你可有等到此人了吗？”

    “这……”冯姝月此刻哪里还敢与皇帝对视，几乎是在贺恂抬眼看向她的同时，冯姝月便下意识的，重新将头低了下去。

    她小声的道：“罪女、罪女没有能够等到，罪女猜想……可能是因着罪女及笄之后不久，便进入了皇宫，而母亲先前交代给罪女送信的那个人，又不便入宫吧。”

    贺恂倏然笑了一声，道：“如你所说，朕倒是应当将你放出宫去，安置在一处那人能够寻到，又能够进出的地方，这才能够让你收到那封昔年的家书，也让朕，能够知晓这手札里所记载之物的由来了？”

    冯姝月心里正是这样想的。

    但是，皇帝此刻的笑，却着实不像是个将此当做好办法的模样。

    冯姝月只好退而求其次道：“罪女、罪女自知自己身上的从逆嫌疑尚且没有能够洗清，哪里敢求皇上赦免罪女的罪名，放罪女出宫呢？只是……”

    “罪女的母亲并非是什么勋爵显贵人家的千金小姐，即便是嫁给了罪女的父亲，入京之后的那几年，她也大多是被祖父那罪臣拘在冯府的，与京师里的诰命夫人们也不甚相熟，因而，母亲托付的那个给罪女送信的人，大概是真的进不了皇宫的。”

    冯姝月深怕此言会彻底激怒了本便因着冯家谋反之事，对她颇有微词的天子，忙不迭的补充道。

    “罪女、罪女这样说，并非是想让皇上赦免罪女，放了罪女的，罪女……是想请皇上暂且将罪女放到一个能够让那送信之人寻到的地方，有锦衣卫在暗处看守着，罪女定然是不敢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的。”

    “等到罪女拿到了那封母亲留下的书信，定然是头一个便呈给皇上看，以求将功赎罪的。”

    “那若是那所谓的送信之人，却迟迟不曾拿着钱氏的书信去寻你呢？”贺恂冷然道。

    “莫非你是想告诉朕，那送信之人，只要是一日未曾出现，朕，便需得保你一日的太平安康，若是你一辈子也没有能够等到那个送信之人，那么，朕为了知道那些手札里的秘密，便不论你犯了何等的大罪，都需得饶你不死，甚至，好端端的供着你吃穿用度了，冯氏——”

    贺恂看着冯姝月道：“你忘了，朕方才刚刚与你说过，朕，从不与人谈条件。”

    冯姝月满腔的算计，都被贺恂这寥寥几语，戳穿了个透彻。

    没错，她是在赌。

    赌皇上如此关心那些手札，会不会便因着这些手札背后隐藏的秘密，暂且饶她不死。

    “罪女不敢……”冯姝月艰难的开口道，“罪女也是没有旁的法子了，不、不如……便以一年为期？”

    她接着道：“罪女猜想……能够得到母亲如此重托的人，定然是与母亲私交甚笃，只要是罪女出了宫，那人定当是会很快便寻到罪女，将母亲留下的那封家书，交到罪女手里的。”

    更要紧的是，到了那个时候，与冯家谋逆案有关的人，应当都悉数赴了黄泉路了。

    皇帝如此日理万机，说不准，便不记得她这个逃过一死的冯氏女了。

    冯姝月不确定的低着头跪在地上。

    自从她的话音落下之后，这座空阔的花园，便彻底陷入了寂静之中。

    整座宫殿安静的只能够听到几人或急或缓的呼吸之声。

    分明还没有进入夏日，冯姝月身上的衣衫，却悉数被她皮肤上沁出的冷汗，沾湿了个透彻。

    此刻凉风拂过，便又引的冯姝月打了个寒颤。

    她甚至，能够感觉的到这凉风是怎样顺着她的毛孔，钻入到了她的奇经八脉，便连她的骨头缝儿里，此刻都是冰冰凉凉的一片。

    不知道等了几息的功夫，石凳上坐着的玄袍帝王终于赏脸开了尊口，却并不是在回答他是否允准了冯姝月的请求。

    “朕，问你第二个问题，”贺恂抛开前话不提，只道，“你觊觎后位，企图讨得朕的欢心，为何会选择模仿崔氏？”

    他竟然是已经发现了。

    冯姝月原本便提着一颗心，此刻因着贺恂这句问话，更是险些连呼吸的本能都失去了。

    她原本以为，应对皇帝对她替换人参之事的诘问，应当是决定她生死之事的难题。

    可是，皇上却仿佛是丝毫便不关心此事似的。

    他问她母亲的手札，冯姝月便又以为，她可以借着这封未曾收到的信，暂且保住自己的一条性命。

    所以，她费劲了心思，都在想着应当怎么说，才能够让皇上深信此事，并且，愿意为了那些手札背后隐藏的秘密，暂时恕她不死。

    可是，冯姝月却万万没有想到，皇上的这第二个问题，竟然又是与那些手札分毫不相干的事情。

    而且，还又是一个重新将她踢回到生死边缘的问题。

    要如实去回答吗？

    说她是重生而来，在上一世的大雍皇宫之中，亲眼看到了景明朝的崔贵妃娘娘，是一个怎样得天子宠爱的人物。

    若是这样的话，冯姝月不仅能够解答了自己为何会模仿崔瑜的缘由。

    而且，还能够连她为何会知道，自己的祖父心存谋逆之心的原因，都一并解释清楚了。

    或许，皇帝还会因此，不再怀疑是她从逆，因而收买宫人，换上了那意在谋害他性命的人参呢？

    可是，若是将重生之事和盘托出，她会不会被成是邪祟异端，反倒是被天子下令，就此绞杀。

    冯姝月心里天人交战。

    两个念头此起彼伏，争吵不休，险些便要将她整个人都撕碎了。

    可是，她却仍旧是猜不准皇帝的心思。

    究竟应当怎样说，才会是对她最有利的回答呢？

    宫殿里的五轮沙漏静静的转动着。

    西坠的乌金，将这花园里的花草树木的影子慢慢拉长。

    对冯姝月而言，这还是皇上第一次肯对她付诸如斯耐心。

    可是，她却只希望，皇上这一次，也能够像是曾经的每一次那样，因着不耐烦与她相处，便三言两语的打发了她回去。

    可惜，结果却令冯姝月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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