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

    半天没有出声的崔琬，在被宋妈妈领着丫环们按住胳膊的那一刻，终于开了口。

    这声音满是绝望之后的冷然与哀愤。

    “凭什么？”崔琬又重复了一遍。

    “老夫人，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她抬起了眼，看向紫檀木太师椅上坐着的那个，分明与她血脉相连，却仿佛对她从来没有过一丝一毫的怜惜之心的祖母。

    “我知道我是姨娘生的，及不上姐妹们出身尊贵，可是，自幼进学识字，我都是最用功的那一个，经史典籍、琴棋书画，我哪样不是胜过崔珍许多？”

    “崔珍和崔瑜——”

    她一指身边的妹妹们，愤然道：“她们凑在各自母亲膝前撒娇卖乖的时候，我都伏在案头进学，指头都因着湖笔跟琴弦生了茧子，可是，我的努力，难道您都瞧不见吗？”

    “便因着我是姨娘生的，您便要将我嫁去商户人家？您瞧瞧您疼爱的嫡亲孙女们——”

    崔琬满目凄然，愤恨的细数道：“长姐虽然时运不济，没能够坐上那个位子，可她却也是由您抬举着，嫁进了东宫，做过太子妃的人物，崔珍呢？”

    她像是淬了毒似的目光，狠狠的转向了身旁的崔珍，讥讽道：“您说我的所作所为，丢了靖阳侯府的脸面，可是她呢？”

    “崔珍她自幼便不学无术，大字练不了几张，便哭着要休息，哈——”

    崔琬笑了一声，“太太是什么样的人物？几时看她纵容过什么人？可是，谁让崔珍是从她的肚子里面生出来的亲生女儿呢，自然便是要月亮不给摘星星了，不过是想要休息片刻罢了，又有什么不能够的呢。”

    “便是这么宠着、纵着，竟然是给靖阳侯府养出了一个草包似的三姑娘，若非是有先前的那位冯庶人挡在前头，这京师的簪缨人家里面，头一等肚子里面没有墨水的千金小姐，便要出在咱们靖阳侯府里面了。”

    “可是，您怎么从来便不说，崔珍丢了靖阳侯府的脸面呢？”

    崔琬满是不甘的道：“便是这么一个一无是处的丫头，只因着托生在了太太的肚子里面，便也要顺风顺水的嫁去文信侯府做世子夫人了，老夫人，您让我怎么甘心，怎么听您的话，乖乖的嫁去宁州齐家，做个一辈子都低他们一等的商人妇？”

    “难道只是因着我是从姨娘的肚子里面出来的，便不管我怎么努力，都不配有一个好的归宿吗？”

    “难道我便只配在这些姐妹们面前奴颜婢膝、纳首便拜吗？”

    “您觉的，这公平吗？”

    崔琬的泪水在眼眶里面打着转，却头一次强忍着，没有让泪水滑落出来。

    她一字一句的道：“这不公平，既然是不公平，那我又为何不能为自己筹谋，你们又凭什么，可以故作公允的为此指责我？”

    “不公允？”老夫人神情淡漠的看着近乎于歇斯底里的崔琬，“你问我要公允，那我便问问你，究竟什么叫作公允——”

    “是任由你为着一己之私，弃阖族名声于不顾？还是应当看着你算计亲妹，却纵容你的私心和妄念？”

    “妄念？”崔琬眸光凄厉的抬起了头，直直的看向了上首端坐着的那个，永远高高在上，一句话便可以决定她的生死的女人。

    走到这一刻，她竟是倏然便没有什么好惧怕的了。

    “是——”崔琬点了点头道。

    “我是为着一己之私，数次妄图私会外男；崔珍在绘芳园捡到的那方丝绢，也的确是我与邵清月一起准备的，可是，我若是有其他的法子，我若是也有个做正头太太的母亲为我筹谋，我又哪里还用得着如此做为？合该便像她们姐妹似的——”

    崔琬唇角噙着嘲讽的笑意，歪头瞥了崔珍和崔瑜一眼。

    “老夫人，您这两位嫡亲的孙女，自然是不用做出什么私会外男，与旁人抢亲事的事情的，她们的母亲，可是都仔仔细细的为她们寻着良配呢，我一个庶出的女儿，哪里有这样的好福气。”

    “先前我那位好嫡母，先是说要将我嫁去承宣伯府做那什么三公子的续弦，若非如此，我又怎么会狠得下心，冒险在昭平侯府的庆功宴上溜去外院书房寻裴小侯爷说话？”

    “可是，之后呢，竟然根本便是如了你们的意，我那位好嫡母，正好有了借口，将我嫁给她那个远房侄儿，这可当真是好算盘啊，既是卖了韦家情面，又能够解决了我这个她瞧不上眼的庶女，可您呢？”

    “您日日将血脉亲缘挂在嘴边，教导子孙们相互扶持，可是，我那嫡母起了这样的心思的时候，您可有觉的不妥过？”

    “您没有——”崔琬的语气里满是不平。

    “您的眼睛里面，向来是只瞧得见那几个嫡出的孙儿、孙女的，又哪里会为了我这么个姨娘生的、可有可无的孙女，去怨怪自己亲自挑选的好儿媳呢？”

    “反正要去做什么穷酸书生的娘子的，又不是您疼爱的珍姐儿、瑜姐儿，我有什么要紧的，哪里值得您费什么心思呢？可是，那却是我一辈子的事情啊——”

    崔琬愈说愈是愤慨，直直道：“连崔珍这样的人，都能去做世子夫人了，却让我去嫁给一个穷书生，那时候，那位韦公子究竟能不能够得中进士，尚且都是说不准的事情呢。”

    “老夫人，您扪心自问，这又要让我如何心服口服，若非如此，难道我会不顾及女儿家的名声，自己去拦卢家公子的路吗？可是，再之后呢？”

    崔琬怒到了极致，竟然是“噗嗤”一下子笑出了声，她不无嘲讽的道：“您却又告诉我，那位中了进士的韦家公子，根本便不是我那嫡母给我相看的夫君，他要去做什么光禄寺少卿赵大人家的乘龙快婿了，老夫人，您自己说——”

    “我不过是前脚才寻了卢家公子，怎么后脚，这韦家公子，便成了旁人的未婚夫婿了呢？这说亲事，总是没有这么快的道理的罢，您难道便敢说，我这位好嫡母，不是拿着这桩所谓的亲事，故意引我犯下这错处，好借着您，发落了我吗？！”

    “您说爹爹偏信于我，如何能够让崔珍心服口服，那我也想问问您，您如此偏心于太太和崔珍，又如何能够让我心服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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