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是都长大了。

    四太太心里有些怅然的抚了抚女儿的发鬓。

    这还是从去岁至今，她头一次在崔瑜的脸上看到这样发自内心的轻松与释然。

    即便是堂房侄女崔珍，纵然四太太看到的她，大多数时候都是副快快乐乐、无忧无虑的模样。

    但是，同样是在靖阳侯府里面生活了多年的人，二房里面的那些龃龉，四太太又哪里有不知道的道理。

    “话虽然是这样说的，”四太太半揽着身侧的女儿，语气温和的道。

    “可是，珍姐儿遇到的那些事情，不论是放在谁的身上，大概都是不会好受的，你们姐儿两个自幼便要好，最近你得了空，便多陪在她身边，跟她说说话罢。”

    崔瑜自然是愿意的。

    四太太便又点了点她的脑袋，又想起今日松鹤斋里面发生的事情，也不由摇了摇头。

    “说起来，你们的胆子也忒大了些，今日珍姐儿说的那些话，都是你教给她的罢？莫说是你二伯父了，即便是我，起先听珍姐儿说起什么文信侯世子豢养了外室，又生了庶长子的事情，都吃了好大的惊呢。”

    四太太说着便轻轻叹息了一声。

    “还是二姑娘自己提起了那方丝绢的事情时，我才反应过来，这事情或许是另有隐情的，不过，好歹你们还算是有些分寸，知道应该提前将此事与你们祖母通个气。”

    “若是不然，即便你和珍姐儿几个再是有理，单单是这条欺瞒长辈的罪名，你们便定然是要跑不掉的了。”

    其实，二姑娘和三姑娘之间的事情，到底是二房自己的家务事。

    崔瑜这样插手进去，让二老爷今日在松鹤斋里落了好大的没脸，四太太心里到底是觉得有些不妥的。

    可是，知女莫若母，四太太心里明白，凭瑜姐儿与珍姐儿之间的姐妹情义，若是让瑜姐儿旁观着珍姐儿被二姑娘算计，那么，瑜姐儿定然是说什么都不会答应的。

    既然如此，又何需将这些成年人之间的权衡考量，拿来左右瑜姐儿和珍姐儿之间，这难能可贵的姐妹之情呢。

    四太太摇头失笑，也不由想起了自己尚在闺中时候的那些手帕之交。

    虽然冬州六年时光，没有对坐饮茶的机会，仅仅是在每年的佳节之时，才会互赠节礼，互通书信。

    可是，与这些年因着夫君官场上的事情，而隔三差五的聚在一起的那些同僚太太们相较，自然还是闺中的那些姐妹情义，更为简单纯粹。

    这样想着，四太太便不由想起了昭平侯府的太夫人桓氏。

    当年，她们还都尚未出嫁的时候，虽然一个是阁臣家的小姐，一个是武将家的千金，却因着兴趣相投，时常聚在一起作画抚琴。

    可是，随着各自出嫁，又先后随夫长居边地，竟然也是生疏了。

    便连之前昭平侯府的庆功宴，四太太因着既不愿让女儿牵涉进外戚纷争，又担心将女儿嫁去了武将之家，与她一样，要时常为着拼杀在疆场之上的夫君担忧，而有意拉开了与桓氏的距离。

    她仍旧换自己的小字弗茵，可是，她却只肯将锦书称作太夫人了。

    现在想来，提起女儿的夫婿人选之时，夫君那句所谓“小裴侯怎么样”的话，大概也只是他瞧见了裴家小侯爷在战场上的风采，心生欣赏，这才随口一问罢了。

    她竟然因此便疏远了闺中之时的手帕交，实在是很对不住锦书的。

    四太太心里不由生出了许多对桓太夫人的愧疚。

    这些年，锦书先是父兄战死疆场，而后夫君也因着云州的战事，身受瘴毒而亡，自那之后，她眼疾愈发严重，与曾经的这些故友们，自然便少了联系。

    莫说是四太太这几年随着夫君长居冬州，即便是在京师的二太太，也是很少能够见到昭平侯府太夫人的身影的。

    想起当日庆功宴上见到的桓锦书，如今也不过是未至不惑的年纪，虽然相貌仍旧有当年的姝绝风采，性子却哪里还有当年俏皮灵动的模样。

    四太太还记的，少时那个捧着脸坐在桂花树下，面颊微红，目光里面，却又带着掩不住的憧憬的桓家姑娘对她说，她的阿娘给她寻好了夫婿。

    是那年春蒐盛会上，那个意气风发，银袍洒脱的少年郎。

    先代的昭平侯，四太太是知道的。

    自从太祖爷建朝立国，为警示后世子孙，提防外敌，不忘马上骑射，每年都会亲自率领文武百官，去京郊的皇家围场打猎。

    而那一年，是春蒐盛会上，迄今为止，唯一的一次，出现了并列的魁首。

    当年尚未及冠的昭平侯府小世子与靖阳侯府四公子，听着内官所报的猎物数量，皆是目光清亮的相视一笑。

    那时坐在席位上面的桓锦书，已然知道了崔家最小的公子，日日缠在卢尚书身侧，嚷着要拜师的事情。

    可是，还没有等到她出言打趣身畔的卢家姑娘几句，便在那抬眸之间，将崔家公子身侧的那位银袍少年看进了心里。

    之后，门对户对，又郎才女貌的裴家世子与桓家姑娘，自然是成就了一段良缘的。

    可这对为京师众人艳羡的神仙眷侣，却因着云州的那场战事，天人永别了。

    自那时起，昔年宴会上娇憨明媚的桓家姑娘，便逐渐变的不爱说话了。

    四太太还记的，她们尚且待字闺中的时候，桓将军的太太，时常拿“端庄淑慎”这四个字来教导女儿，当年的桓家姑娘，便会伏在桓太太膝头，娇憨的捂着脸颊道：“娘又嫌弃女儿啦。”

    可是如今，谁人提起昭平侯府的太夫人，不会说一句贤淑贞静。

    少时那个明媚的桓家姑娘，大约只会出现在她们这些故人的记忆里面了。

    四太太一时之间，竟然压不住眼睛里面的伤感了。

    好像那些随着时光的流逝，渐次模糊的记忆，又重新浮现在了她的眼前似的。

    “瑜姐儿，”她唤了崔瑜一声道，“改日递了帖子，随娘一起去昭平侯府，陪着桓太夫人说说话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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