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已然泛了黄的窗纸，折射进这座逼仄狭窄的屋子里，屋内仅剩的桌椅柜子，也因着常年没有人打扫，已经积了厚厚的灰尘，连味道都是不怎么好闻的。

    卫姑娘红肿着双颊，攥紧了拳头站在这座屋子里面。

    分明是六月的天，可是，她的身上，却感受不到任何的暖意。

    她又想起去岁自己头一次，一个人寻到靖阳侯府时候的场景。

    那个时候，因着年近及笄，母亲已经有些日子不怎么带着自己出门了。

    卫姑娘也是凭着之前的记忆，一路打探着，这才寻到了靖阳侯府的角门处的。

    那侯府可当真是气派啊。

    便连小姐们身边侍奉的丫环，也都是穿金戴银的。

    可是，卫姑娘羡慕的，却不是他们的富贵日子，而是他们那通身的，从富贵日子里面，将养出来的体面与闲适。

    那是在祖父走后的卫家，从来没有过的东西。

    “父亲——”卫姑娘看着造成卫家如今的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倏然笑了一下。

    却是道：“先前姑母为了给您讨官，惹恼了靖阳侯府的老夫人，偏生您和母亲，又将自己从那买官的事情里面摘了个干净，姑母她心里面还存着气呢，肯收留我都是开恩了，哪里还会赏给我什么银子花呢。”

    竟然是这么着的。

    料想这死丫头若是真的从她姑母那里得了银子，也不敢自己私藏了起来，不拿给他这个当爹的花。

    卫大人一拍桌子道：“都是你娘那个毒妇干的好事，老子的亲妹子，为了替老子办事，这才粘上的麻烦，她倒好，竟然趁着老子不在场，便那样对老子的妹子，简直是家门不幸，老子便是休她休的晚了，这才惹出了此等祸事，竟然是害的我们嫡亲的兄妹都离了心了！”

    想起这六七年来，自家妹子流水似的补贴给卫家的财宝，再看看这半年来，没了妹子的补贴，连赌坊都不能日日去了的日子，卫大人简直是气恼极了。

    他指着卫姑娘急道：“还有你，你是干什么吃的？这小半年，日日跟在你姑母身边，难道便不知道多替你老子说几句好话，跟你姑母解释解释，当日那将她踢出去担罪责的，是那个已经被老子休了的恶婆娘，老子根本便不知情吗。”

    卫姑娘不无讽刺的扯了扯唇角。

    倒是没有出言去问卫大人，若是买官的事情败露的那天，靖阳侯府的人押着陈妈妈他们来卫府的时候，他是在的，那又会怎么样回答。

    因着这答案，即便是不问，卫姑娘心里也是清楚的。

    只怕这人在姑母压着他休妻的那日，已经是偷着庆幸过了无数次，幸好那日自己又出去赌钱，不曾待在府里，这才躲过了此事，没有跟她母亲一样，彻底遭了姑母的厌弃罢。

    卫姑娘淡淡的道：“怎么没有劝过，可姑母的性子，父亲难道不知道吗？所以，女儿今日只好寻了个借口回来，跟您商讨个主意，看看怎么样才能够让姑母念起昔日的情分了。”

    卫大人原本正急的来回踱步，听卫姑娘这样说，才停下了脚上的动作。

    对啊，如今的当务之急，不就是赶紧将他那有出息的妹子给哄好了吗。

    都怪这个死丫头，知道了她姑母正为着那事儿生气，也不知道快些回府跟自己通个气。

    亏他还听信了休妻那日陈婆子跟他说的那话，以为那天自己依了妹子的意思，痛痛快快的休了那个臭婆娘，妹子便不生自己的气了呢。

    原来都是那该死的陈婆子哄自己的！

    怪不得说好的趁着年节各府走动的时候，再替自己物色个什么家世好，模样好，性情也好的新婆娘，竟然至今都没了下文。

    也怨他日日忙着在赌坊赚银子，这才一时忘了此事。

    不过，他那妹子也是。

    他可是与她一母同胞的嫡亲兄长啊，她怎么便能够为了那样一个臭婆娘，记恨了自己这么些时日呢。

    女人就是麻烦，心眼各个都是只有绿豆粒儿那么大小的。

    你愈是跟她们好言好语的哄着，她们便愈是得寸进尺，半点儿都不知道体谅人的。

    卫大人哪里知道崔瑛与大太太之间发生的事情。

    他只是急急的看着卫姑娘道：“老子哪里知道怎么哄女人，你这小半年，不是日日都跟在你姑母身边的吗？难道便没有想出来什么好主意？还要老子替你想，那老子岂不是白养了你这么些年了！”

    卫姑娘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话语了。

    她只是觉得有些好笑。

    卫家如今的这一草一木，甚至是她这位父亲，身上所穿的衣裳，又有哪一样是靠着他自己赚来的。

    祖父留下的家产被他输尽了，那点子本便微薄的俸禄，也被他输没了。

    便连她那位姑母，在与卫家翻脸之前，流水似的补贴给卫家的那些，放到寻常人家，即便是三四辈子都花不完的银子，也全都被他祸害了个精光。

    曾经，卫姑娘很多次在听到卫大人类似的话语时，都很想问一问他。

    连你穿的这衣裳，都是靠我替人家做女红活计买来的，这些年，你我父女之间，究竟是谁，在供着谁的花用。

    可是这话，已经没有什么再问的意义了。

    “父亲急什么——”卫姑娘冷眼看着面前正急的抓耳挠腮的卫大人，淡淡的道，“女儿这不是有了主意，才回来寻您商讨的吗？”

    卫大人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也顾不上跟卫姑娘计较她分明已经有了法子，为什么还要在自己面前卖关子，引的自己白白着了这么久的急了。

    眼下，赶紧哄好妹子，才是他的当务之急。

    卫大人忙不迭的招呼卫姑娘近前道：“有什么主意快说！”

    卫姑娘动也未动，仍旧与卫大人保持着丈远的距离，只是缓缓的道：“女儿想着，姑母之所以会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放下与父亲之间的芥蒂，大抵便是因着与父亲不怎么有相见的机会。”

    “虽然，您与姑母，是一道长大的嫡亲兄妹，可是这常年的见不到一面，感情自然便也会变淡的。”

    卫大人哪里不知道这样的道理呢。

    可那靖阳侯府规矩多，他们家老夫人，又素来瞧不上他，他哪里来的机会，去与他妹子相见，叙叙相互之间的亲情呢。

    若不是因着这个，他以前也用不着让那个臭婆娘替自己去靖阳侯府看妹子，还让那臭婆娘在自己的面前拿起乔了。

    之前那次进了靖阳侯府，还是因着拦了他们府上三老爷的路呢。

    可是，崔家哪里有那么多人让他拦？

    总不能是等着疆场上的那位四老爷回京吧？

    卫大人即便是再怎么昏了头，也不敢做出这样的事情，万一落了一个延误军机的罪名，他岂不是要彻底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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