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头的牙白弦纹三足炉里面的檀香静静的燃烧着。

    崔琬不肯说话，卫姑娘却也不催她。

    一时之间，屋子里面安静极了。

    “即便是……”不知道过了多久，崔琬终于艰难的开了口。

    她涩然道：“我是说……即便是我愿意照着你所说的这个法子去做，可、可是……我根本便是出不了府的，身边也没有什么可信的丫环指派了，要去哪里寻到那能够要了人命的毒药呢。”

    这样的答案，卫姑娘并不意外。

    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所谓亲情恩义，是最不值钱的玩意儿了，情义深厚些又能够怎么样呢？

    左不过是丢出去替死的时候，多犹豫上几刻罢了。

    卫姑娘之前便知道，自己的计划，是定然可以顺利进行的。

    只是此刻真正的听到了崔琬这话，卫姑娘心里仍旧是有些替二老爷难过的。

    庶出的姑娘，也不知道是得到了多少的偏爱，才能够生出如崔琬这样的底气，天然觉得自己应当是与嫡出的姑娘一样金贵，甚至，是应当得到更好的一切的。

    可是，二老爷这满腔的疼爱与回护，却也到底是给错了人了。

    卫姑娘想，若是她也有这样疼爱自己的父亲，那么，即便是让她为了他去死，她都是愿意的。

    可惜了。

    当真是可惜了。

    “这便不用二姑娘费心了——”片刻的唏嘘之后，卫姑娘将今日从永丰街买来的那两小包药材从袖子里面拿了出来，递给崔琬道，“我这个出主意的人，已经都替二姑娘准备好了。”

    “也不是什么毒药不毒药的，这府里若是当真出了要人命的毒药，老夫人他们又岂有不追查到底的道理，凭他们的本事，只怕是你我便都要栽在这里头了。”

    “可这要人命，却也并非是都要用毒的，”卫姑娘淡淡的道。

    “我之前听松云居的丫环们说，月前皇上的万寿节那天，冯逆不就是借用了相克的药材，企图谋害皇上，这才使得左都御史大人险些一命呜呼的吗？还险些连累了府上的四姑娘呢。”

    “我没有读过多少书，但恰巧也涉猎过些许的用药知识，知道几样相克的药材，这便替二姑娘买了来了。”

    卫姑娘继续补充道：“不仅不是毒药，而且，还不会当场便发作呢，保准二老爷出事的时候，任谁都怀疑不到二姑娘您的头上。”

    她竟然是连这个，都替自己准备好了。

    崔琬却并没有因着卫姑娘的这份儿贴心而感动。

    相反，她目光怨毒的瞪着卫姑娘，恨恨的道：“你之前便算准了，我定然是会答应你的，是也不是？我告诉你——”

    崔琬一字一顿的道：“即便是我爹爹不在了，这靖阳侯的爵位，也不会回到你们大房手里的，你跟你那蠢货姑母，便别做这样的美梦了。”

    卫姑娘一时失笑摇头。

    是啊，她这个长房的表姑娘，来给二房的姑娘出主意，让她毒害二老爷的性命，放在旁人眼里，自然是她在帮着大太太做事，妄图替长房夺回靖阳侯的爵位了。

    可惜，她那个姑母，怎么配得到她这样的帮助呢。

    用不了多久，她便会赠她一份大礼的。

    “你笑什么？”崔琬心里本便难受极了，又看到卫姑娘此刻的表情，登时便变的更为恼恨了。

    她嗤笑道：“莫非你不相信我说的话？”

    想来也是，这卫姑娘即便是有几分小聪明的，可到底也只不过是个生养在小门小户的丫头片子。

    便如她那位大伯母，嫁到他们崔家这么多年，不也还是那副小家子做派吗。

    这阖府里面，大概除却她那位无心权势的爹爹，也便只有大伯母一个，是不知道这爵位更替背后的缘由的了。

    为着撕碎卫姑娘心里的得意之气，崔琬不吝替她解惑道：“你以为，这靖阳侯世子的位子，会落到我爹爹的头上，仅仅是因着我那位舌灿莲花的嫡母，将松鹤斋的那个老虔婆哄开心了吗？我告诉你——”

    她不肯放过卫姑娘面上丝毫的错愕与懊恼，不错眼的盯着她道：“我们崔家是忠君之臣，先皇爷既然在孝惠太子薨逝之后，撇开湘王，选择继立了当今圣上为储君，那我们崔家的爵位，又岂有舍子而选孙的道理。”

    “因而自从大伯父和大堂兄没了，这爵位便与你们长房沾不着了，即便是你今日撺掇着我，让我无奈之下，谋害了爹爹……”

    崔琬不甘心的继续道：“那也只会是便宜了我三叔父他们罢了，除非你能够将我的叔叔们也全都杀了，否则，这爵位便是永远都不会回到你们长房手里的！”

    出乎崔琬预料的，卫姑娘的神色，并没有产生丝毫的变化。

    她仍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倒是显得崔琬此时此刻的歇斯底里，更为可笑而可怜了。

    “你不相信我说的话？”崔琬诧异的道。

    卫姑娘没有回答她。

    她只是将手按在自己带来的那两小包药材上面，缓缓的道：“我信与不信，又有什么要紧？二姑娘只需要回答我，你要不要照着我说的这个法子去做便是了。”

    崔琬不由自主的将目光移到了卫姑娘压在手下的那两个纸包上面。

    如今，法子有了，相克的药材也有了。

    没有人会猜到，是自己这个向来得爹爹疼爱的女儿对他下的毒手。

    这是个注定不会输的计划。

    可是，这句肯定的回答，却有如千斤，沉沉的压在崔琬的心口与喉间，让她没有办法说出任何的话来。

    “二姑娘与二老爷父女情深，是我想左了，不该替二姑娘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主意，便请二姑娘当作我今日从未来过这里罢。”

    卫姑娘等了片刻，不见崔琬回答，便自然的站起了身，也不多劝她些什么，只是将那两小包药材，当着崔琬的面，慢吞吞的收回到了自己的袖子里面，转身便往外面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

    “你站住！”

    卫姑娘勾了勾唇角，了然的停住了步子，毫不意外崔琬的反应。

    她没有转过身，只是轻轻的问：“如此说来，二姑娘是愿意应了？”

    身后又静了片刻，终于传来崔琬轻若呢喃的声音。

    “是……”她道，“我应了，我、我愿意照着你说的那个法子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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