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姑娘这才转过身，慢慢的走回崔琬的对面坐下，重新将那两小包药材放在了桌子上面。

    崔琬却像是看到了什么污浊之物似的，登时便将目光转向了旁边，仿若只要她不去看，那两包药材便不存在了似的，而她，也从未应过旁人什么要她谋害爹爹的话。

    “我……”崔琬紧紧的攥着手里的锦帕道。

    “自从那天，崔珍他们当着爹爹的面，揭露了我与邵清月合谋的事情，爹爹他便再也没有来看过我了，那明辉堂里……又有我嫡母坐镇，也不是个好下手的地方，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够把这两幅药让……”

    崔琬艰难的继续道：“让爹爹吃下去。”

    出乎崔琬预料的，卫姑娘仍旧是体贴极了。

    甚至体贴到，让她恨不能就此拆开那放在桌子上面的药包，就此塞进卫姑娘的肚子里面。

    “诚如我方才所说的——”卫姑娘的声线如往常般柔和极了，只在眼底深处，藏着崔琬瞧不出来的讽刺。

    她缓缓的道：“二姑娘您，可是二老爷最疼爱的女儿了，如今您又即将远嫁，日后还有没有回京的机会，且都是两说的事情呢，凭二老爷的性子，纵然他因着那丝绢的事情，一时之间生了您的气，难道他便会忍心，不在您离京之前，来瞧您一眼吗？”

    仰仗陈妈妈对二房的“关心”与注意，虽然卫姑娘与二老爷本人没有什么过多的接触，但是，对靖阳侯府这位最是和气友善，也最是没有什么架子的新任世子爷，卫姑娘还是有些了解的。

    便如先前这位二姑娘在昭平侯府做出的事情，若是放在寻常人家，做女儿的，如此不顾及家族脸面，只怕当父亲的头一个便要跳出来肃清门风，唯恐连累了自己的仕途了。

    可是，这位二老爷，听说知道了此事之后，竟然还在老夫人意欲处置崔琬的时候，妄图给这个败坏家风的女儿求情呢。

    可真不愧是位慈父啊。

    卫姑娘心里对崔琬的厌憎之情更甚了，面上却仍旧是那副平淡的模样。

    她继续道：“更何况，即便是二老爷这一时半会的，心里还恼着您，可是，二姑娘您不是最有法子，拿捏二老爷的想法的吗？”

    “什么头疼脑热了，思念父亲了……不拘是哪个由头，您想一个，我这个出主意的人，也是愿意帮着您去传这个话的。”

    她竟然连这个都想到了。

    崔琬低着头，心里乱的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还是该难过。

    为什么之前她想做什么事情的时候，便没有人这样事无巨细的来帮着她呢。

    为什么偏偏是这件事，不管是有什么样的困难摆在眼前，都有人上赶着替她想办法解决呢。

    为什么苍天要待她如此不公呢。

    崔琬握着锦帕的手指愈攥愈紧，末了终于涩然的开了口。

    “你……”她不甘而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面打着转，死命的低着头道。

    “你便去与我爹爹说，我、我这几日时常梦见姨娘，姨娘骂我说，我不该做出这样的事情，让爹爹夹在我与太太还有三妹妹之间为难，我……我已经知道自己错了。”

    “此去宁州路途遥远，我不求老夫人收回成命，只求、只求……能够在离京之前，再看爹爹最后一面。”

    “若是、若是我这孱弱的身子，熬不过宁州的日子，哪日先爹爹而去了，到了那边，见着了姨娘，等姨娘问起爹爹的时候，我、我也好对姨娘有个交代。”

    一颗泪珠直直的坠在崔琬水蓝色的衣裳上，洇开了一朵小小的水花。

    紧接着，便有第二朵、第三朵，依次绽开在她的衣裳上面。

    崔琬不知道卫姑娘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她依稀记的，好像便连这身衣裳，也是因着崔珍从外祖家得了一件极好看的雨丝棉遍地洒金褙子，爹爹看到了，便命人寻了相似的料子，特意送去针线房，让丫环们紧赶着给她裁的。

    可是如今，她却要在无奈之下，亲自断送掉爹爹的性命了。

    没了爹爹，日后还有谁肯护着她啊。

    崔琬的泪水愈流愈多，心里也满是茫然与绝望。

    ……

    等二老爷“凑巧”在后花园里面，遇到了正在给大太太采花枝装点屋子的卫家表姑娘，并听了这位表姑娘，说起崔琬的惨状之后，犹豫不决的走到崔琬的院落之时，看到的，便是双目红肿，像是下一刻便会晕厥过去的崔琬。

    “你……”二老爷不忍细看，撇过头去，强作冷漠的道。

    “你当初又何必那么做呢，珍姐儿她难道便不是你的亲妹妹了？你联合着外人，编出谎话诓骗她的时候，怎么便不想想，她若是当真如你所愿退了亲，这一时半会的，又要去哪里寻桩合适的亲事？”

    “如今事情败露了，也搭上了你自己的亲事，难道这便是你想要的结果？”

    二老爷实在是有些想不明白的。

    他自问对这个女儿事事尽心，若是崔琬心里当真是对自己的亲事有什么不满的，那她为什么不来告诉自己这个父亲，反倒是要使出那样下作的法子，去抢珍姐儿的亲事呢？

    难道这天底下的好亲事，只有文信侯府那一桩不成？

    如今两个女儿闹成了这副模样，二老爷几次想去老夫人面前替崔琬说项，可是，话到嘴边，他便又想起了当日那分明受了委屈，却强忍着泪水的小女儿。

    这求情的话，便又不论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二老爷这几日，虽然不愿意来见崔琬，但却也没少为了这事儿发愁。

    “女儿知道错了……”崔琬站起身，跪在二老爷的面前道。

    从事发那日起，她是第一次真的后悔了。

    她不该那么做的，若非如此，她现在也不会陷入这样的两难之境了。

    案几上的斗彩莲纹杯里盛着崔琬亲手泡的茶，崔琬压着无尽的颤意，将那茶跪呈到二老爷面前，痛苦的道：“爹爹明鉴，女儿心知自己罪孽深重，不敢奢求爹爹的原谅，只是此次一别，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能够相见的机会，但求爹爹保重自身。”

    “若是、若是……还有来世，琬儿还愿意做您和姨娘的女儿，到那时、到那时……女儿定然会好生孝顺爹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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