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髫之年的稚童，已然因着她的怯懦，便要拒绝更好的先生授业。

    那若是之后呢。

    蒋氏倏然发觉，若是她再像之前似的，事事瞻前顾后，恨不能躲在壳子里面过日子，那聿哥儿便会因着她的软弱，不断的放弃摆在自己面前的机会。

    作为母亲，她不能够成为阻挡儿子前行的障碍。

    “你既然愿意，我自然不会阻你，凡事皆有两面，这决定今日既然是已经做了，那这不容悔改之事，便也不要再翻来覆去的想，反倒是为难了自己，”老夫人拍了拍蒋氏的手，缓缓的道。

    “如今最要紧的便是，究竟要怎么办，才能够将这事情可能造成的坏处尽可能的消除，你便当是祖母出给你的一道题罢……”

    老夫人笑了一笑，又补充道：“譬如这藏在伴读之事里面的利弊，祖母的建议是，你最好也与聿哥儿讲一讲，人脚下的路，终究是要靠自己走的，有些时候，你也不要太将他当作个孩子，或许他想的，未然便没有我们这些个大人周全呢。”

    蒋氏轻轻的点了点头。

    老夫人便又拍了拍她的手道：“去罢，今个儿是我们崔家大喜的日子呢，也去寻你那弟媳、妹妹们热闹热闹，席间若是有那旧时交好的姐妹，也借着这日子，多叙几句话，才多大的人，便整日的将自己关在屋子里面，倒没的失了鲜活气儿，你忘了——”

    老夫人笑笑说：“先前祖母不是告诉过你，只要我还在一日，便会为你们遮一日的风雨吗？即便是这道题你真的解错了，不是还有我的嘛，做什么愁眉苦脸的，倒浑似是我不日便即将丢下你们，百年去了。”

    “祖母……”蒋氏惶然的抬起了头，便看到了老夫人和气慈爱的眼神，竟将她心底的无措都抚平了几分。

    “祖母不要这样说，”蒋氏赧然的笑了笑，半是愧疚，半是感激的道。

    “都是孙媳做的不好，累的祖母这般担忧，孙媳……孙媳这便去寻二弟妹还有四妹妹她们说话了，您莫要再担心，还有您出的那道题，孙媳也会好好琢磨的。”

    老夫人和气的点了点头，又道了一声：“快去罢。”

    芙蕖将蒋氏送到廊下，又唤方才去寻聿小公子的那丫环：“刚才可曾瞧见二奶奶与四姑娘了？给大奶奶引个路，去寻奶奶姑娘们一道吃酒顽罢。”

    “四姑娘跟冬州詹大人家的姑娘在戏台子那边听戏说话呢，倒是没见着二奶奶，估摸着应该是在那边帮二太太张罗宴席呢，”那小丫环俏生生的回了话，又转向蒋氏墩身行了一礼。

    “大奶奶这会子是想寻四姑娘说话，还是想寻二奶奶吃酒？奴婢这便引您过去。”

    有先前的事情在，蒋氏本能的便想要去寻四姑娘说几句话，可是却又担心此举会令人觉得，她是因着爵位的事情对二房不满，这才对二房姑娘的亲事不上心，不愿意帮忙，一时竟又有些为难。

    倒是芙蕖“噗嗤”一笑，点着那小丫环的脑壳道：“知道你机灵，如今倒是用在躲懒上面了。”

    “怎么便不能是你先引着大奶奶去与四姑娘还有詹家姑娘她们说会子话，然后再一道去寻太太奶奶们吃酒去呢，也正该到了正宴开席的时候了，别是你自己偷懒，一步也不想多走罢？”

    那小丫环便捂着脑袋，缩了缩脖子，讨饶道：“好姐姐，奴婢这不是担心误了大奶奶的工夫吗？才没有那样的心思呢，既然姐姐这样说了，奴婢便是为着证明自己的清白，也得求着大奶奶赏脸，跟着奴婢走上这一遭呢。”

    经这番嬉笑，反倒是冲散了蒋氏心里面的尴尬。

    跟在她后面的侍书忙不迭的掏了金银叶子出来，给芙蕖还有那小丫环各塞了一把。

    蒋氏也笑着道：“多谢两位姑娘为我费心，今日实在是受累了，请姑娘们吃些茶水果子罢。”

    芙蕖与那小丫环接了金银叶子，各自又说了几句吉祥话，那小丫环便引着蒋氏去寻四姑娘说话了。

    只是到了戏台子，却不见四姑娘和詹家姑娘的人影。

    问了当值的丫环，才知道詹家姑娘这次也是因着他父亲回京述职，这才一起回京的，与四姑娘叙完了话，还要去文信侯府那边，寻自家族妹叙旧呢，四姑娘这会子正是去送詹家姑娘了。

    “这倒不巧了，”那引路的小丫环有些遗憾的轻轻叹了口气，但不过是眨眼的工夫，便又是先前的灵巧模样了。

    她笑着对蒋氏道：“想是四姑娘送了詹家姑娘离府，自然也是要去宴席那边的，不若奴婢还是先引大奶奶去寻二奶奶罢，过会子四姑娘也到了，您几位再一起叙话吃酒不迟。”

    蒋氏自然答应，跟着那小丫环沿着抄手游廊往今日摆宴的地方走，反倒是恰巧与将詹敏真送至内仪门的崔瑜错开了。

    西戎战事刚歇，靖阳侯府又添风光，宾客络绎不绝，各府的贺礼更是流水似的抬进了侯府。

    好歹做事的婆子丫环们小心，这才没有因着被成堆的箱笼遮了眼睛，便撞到了前来送人出府的四姑娘。

    不过却也因着堆叠的贺礼实在太多，等着那专管着往各院给主子们送信的小丫环听到旁人恭送四姑娘回去的纳福声时，已经险险只能看到四姑娘远远离开的模糊背影了。

    没能趁机将那封今日刚刚送到京师的家书当面交给四姑娘，在四姑娘面前露个脸，那小丫环心里面不由有些可惜。

    正兀自轻轻的叹了口气，哪知晃眼的工夫，竟然便看到了几位公子的身影。

    “奴婢给昭平侯请安，给二公子、三公子、四公子、五公子请安，”那小丫环一溜烟走过去，讨巧的奉上手里面拿着的家书道。

    “今个儿有四太太与四姑娘的家书呢，是现给了五公子您，还是等散了宴，奴婢再给四太太和四姑娘送过去？”

    崔昀便将那家书接过来一瞧，看那信封上面笔走龙蛇几个大字，只消一眼，便可知是自家表兄所寄。

    他打发走了那小丫环，倏然笑了一声，便拿余光瞥着裴昭，只举着那家书，有模有样的对崔晔感慨道：“表兄果然记挂母亲和妹妹，这才几日不见，竟然便有家书寄回京师了。”

    崔昀佯作伤心的叹气道：“可见我这做表弟的，便是笨头笨脑入不得表兄的眼，竟连笔墨都欠奉，唯独只肯关切母亲和妹妹安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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