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妈，你现在年纪也大了，身体各方面也不比以往。”

    “孩子们的事情就少操心点，主要还是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南江。

    东江市经开区。

    屋子里。

    周扬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盯着身侧死死地把他的手攥紧掌心的杨红霞笑着道。

    儿孙绕膝。

    一眼数十年。

    不知不觉杨红霞也已经年过八十了。

    即使是在现代社会，八十也是高龄。

    得益于良好的家庭条件，杨红霞的身体明显还很不错。

    耳聪目明，声音洪亮，脑子也尚且不糊涂。

    就是提及舅舅王爱文总会走神。

    周扬也能理解。

    夫妻同林，如今孤雁单飞总有些清冷。

    老太太又传统，总觉着老头子在等她共赴新生。

    这些年外甥官位愈显，回家的次数却少了。

    昔年老伴在时，最喜欢说也说的最多的话就是扬扬怎么样。

    往日嫌话多，口杂。

    如今却是想听也听不到。

    被周扬轻拍着手背，似乎愈发享受这样的平静。

    老太太突然笑将起来。

    因为突然想起当年周扬毕业那一年，过年吃饭时，王爱文因为自己嫌弃外甥工资低而红脸的那一幕。

    如今想来，却是自己头发长见识短了。

    “你说的对，我听你的。”

    “要是你舅舅还在，保不住要骂我老太婆不识好歹。”

    “我听说你现在是住在东海那边，什么时候要是能住回东江就好了。”

    闻言周扬也笑着不说话。

    住回东江。

    怕是要等自己退休了。

    只是这话又不堪多说。

    现在组织部那边对干部任职年龄的考量虽然变化很大。

    但是到了自己这个级别，退休之日怕也是七十往上的年纪。

    那时候杨红霞怕是早就化为了一坯黄土。

    “中午在家里吃饭吧？”

    “听到你要回来，我专门让他们几个准备了黄鸭鱼炖豆腐，还有你打小就喜欢吃的茄子干。”

    点了点头。

    周扬当然不会拒绝这一顿饭。

    不远处。

    俞方雨似乎欲言又止。

    他知道领导向来不在外面提及家庭的事情，但是实则极为重感情。

    老话都说“亲姑妈，假舅妈，半真半假是姨妈。”

    这一位能让领导如此挂念，假不假不知道，但是肯定是有情分的。

    好在周扬招了招手问他什么事情。

    俞方雨这才俯下身子，说是东江市委的领导打电话来问领导有没有空，市委班子想过来见见领导。

    “你告诉卢小磊，让他少关注些这个问题，把东江的工作做好了就是我对他最大的期望。”

    说完似乎意犹未尽。

    “对了，让卢小磊下午派人送一份东江市委最近三年的工作报告过来，要内部文件，不要给我看那些假大空的东西。”

    闻言俞方雨立马就出去打电话。

    而身侧的老太太则是嘀咕了一声。

    “你说的卢小磊是我们东江的书记吧？”

    周扬点了点头。

    “舅妈，是东江的书记，以前黄江的小卢。”

    周扬其实也是无心之语。

    不过杨红霞似乎对卢小磊的印象还不错，于是就多说了两句。

    暗暗记在心里。

    他自然知道卢小磊有心。

    “你的话我都听。”

    “家里这么多孩子，就你最争气了，你舅舅要是还在该多好啊。”

    “我前段时间还老是做梦梦到爱文，梦里边他还是跟以前一样年轻，那模样一点都没变化。”

    “我跟他说了家里的情况，也说了你的事情，但是他只是看着我就是不说话，把我急的呀恨不得在他耳朵边上喊。”

    “我回头醒了心想啊，肯定是我的年纪大了。”

    “托外甥的福，这些年我老婆子过的很好，也是时候去跟你舅舅团圆了。”

    听到杨红霞的话。

    周扬抿着嘴倒是没说什么。

    不过边上的王勇却赶紧打了岔。

    “我的老娘啊，你好好的说这个干什么。”

    “扬扬难得回次家，你净不让人省心。”

    “算我求你了，你就少说点磕碜人的吧。”

    见王勇还要说下去。

    周扬直接就冲他使了使眼色。

    随即就笑道：

    “舅妈。”

    “舅舅当年走得早，他恐怕是看不到眼前的大好日子了。”

    “我看呐你就替他多活几年。”

    “这将来要是真的去团聚了，你也好跟他说说这上面的样子，你说是不是？”

    这一句话倒是把杨红霞给说笑了。

    笑着说自己就是胡思乱想，人死了哪里还真的能团聚的。

    跟杨红霞聊了一阵之后。

    周扬就送她回屋里休息去了。

    心里也是感慨的厉害。

    杨红霞是真的老了。

    现在心思已经有了大限将至的想法。

    不过身体还算是硬朗。

    相比之下。

    父亲周向军跟母亲王爱萍就要差不少了。

    而且老夫妻俩的年纪比杨红霞还要小上几岁。

    客厅里。

    杨红霞这一回房马上就安静了下来，王勇坐在那里一根烟接着一根烟地抽着。

    眉头紧锁，似乎心事重重。

    周扬也懒得搭理他。

    这一次回家，他本来就没打算给王勇好脸色。

    原因就是先前王聪聪的事情，老表王勇私底下给聪聪打过招呼。

    但是有些事情也的确是无可奈何。

    自己身份变了。

    就算是老表王勇，也不像当年那样在自己面前随便了。

    “扬扬，聪聪给我打电话了，我还是要多谢你。”

    皱了皱眉头。

    周扬抬眼看了一眼自己这个一起长大的老表。

    不经意间发现王勇的头上竟然也生出了些许的白发，一时间周扬也是心软下来。

    “这些话就不要说了，聪聪是你儿子，我还能真把他怎么样不成。”

    听到这句话。

    王勇也是笑得很开怀。

    当天下午。

    周扬就带着安晓洁一起，跟王勇一道到东江烈士陵园隔壁的厚泽公墓去祭拜了舅舅王爱文。

    墓地的墓碑上。

    周扬看着舅舅王爱文的照片心里也是平静了许久。

    实际上十几年的功夫。

    就算是再深厚的感情其实也该看淡了。

    只是周扬自己心里清楚，现在祭奠作古的人，无非就是心里一个念想居多。

    而且。

    他祭奠的也许并不是舅舅王爱文这个人。

    其实又何尝不是在祭奠过去的人生和岁月。

    百十年后。

    还记得自己的人又有几个。

    大概只有风和雨知道了。

    风雨掠过墓地，一遍又一遍地洗刷着墓碑上的名字。

    纵然是一个过客，恐怕也变得无比熟悉了。

    只是风不能语，雨不能言。

    又能说给谁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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