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皎皎的父亲仰天长叹一声。

    “江千金莫要如此看轻我等！

    为国捐躯，是我等早就做好的觉悟。”

    江星烟泪如雨下：“可是、可是——”

    一直沉默的虞皎皎突然开口，声音不似从前灵动欢快，而是宛若喉间有沙砾磨过一般，暗哑粗粝：

    “江千金是想说，绣衣营是你提出要建立的，若有伤亡，当由你来承担是吗？”

    江星烟泣不成声：“是！都怪我！

    皎皎，让你受苦了！”

    虞皎皎起身，转过来，扶起江星烟。

    江星烟抬头，一眼看到对面少女，满是疤痕的一张脸。

    她又惊又痛，伸手抚了上去：“谁干的？！是罗月！是她对不对！”

    虞皎皎看向江星烟的眼神里满是宠溺。

    “原来当时的霍将军，竟然这般美。

    要是早知道就好了，咱们一定能是很好很好的好友。”

    “现在也不晚啊！”

    听出虞皎皎语气中的死寂，江星烟慌忙抱紧她，生怕她下一秒就会消散。

    虞皎皎轻轻摇了摇头：“我被罗月的手下，下了十种毒，早已是强弩之末。

    是阿爹用悬命之术，吊着我一口气，让我得以将师兄背回故土，再将我等探查到的情报亲手交予将军手中。

    皎皎此生，再无憾了。”

    说着，虞皎皎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

    “这是罗月在大夏盘根错节的势力，在西周亦有所渗透，还望江千金千万小心。

    大夏的首辅是个好人，就是他假借调兵之名，将我和阿爹送来了边境，我们才能活着回来。

    可是我不知他是敌是友，这份名单，并没有给他。”

    虞皎皎越说声音越低，江星烟忍着汹涌的泪水：“皎皎别说了，我去给你请孙太医。

    他是华佗转世，什么毒都医得好的。”

    虞皎皎摇摇头，紧紧抓着江星烟的衣袖：“别走，听我说完。

    请江千金把我和师兄合葬在一起，他一定在底下等着我呢，我不能让他等太久了。”

    她的语气越来越弱，江星烟哭成了泪人。

    “爹爹，女儿此生不孝，来世还当爹爹的女儿，好好孝顺爹爹。”

    晶莹的泪珠顺着虞老的胡须，一滴滴地滴在地上。

    “姨姨！”

    小丫奶声奶气的呼唤，让虞皎皎突然又多了一些力气。

    “姨姨！抱小丫！”

    虞皎皎显得十分局促，眼神躲避着小丫：“不、姨姨脏了，不能抱小丫。”

    “乱讲。

    姨姨比以前还要香香呢，小丫抱姨姨。”

    小丫扑进虞皎皎的怀中，亲昵地蹭来蹭去。

    “姨姨，以后你还带小丫玩好不好？”

    虞皎皎伸出枯干的手，爱怜地摸着小丫的头，艰难地点头：“好、好，姨姨还带小丫飞高高。”

    “姨姨，你和河叔生个小宝宝，和小丫一起玩。”

    虞皎皎欣慰地闭上眼睛，仿佛真的看到了她凤冠霞帔，嫁给河汉的那一天。

    “会、会的，小丫……”

    虞皎皎的手猛地垂了下来，再没了呼吸。

    “皎皎？！”

    “姨姨！呜哇！”

    小丫放声大哭。

    原来她一早就知道了，一直忍着逗姨姨开心。

    云淳风将小丫抱回怀里，江星烟紧紧抱着虞皎皎，痛哭流涕。

    “罗月！我一定要你血债血偿！”

    所有霍家军将士全都暗自垂泪，一片默哀。

    “虞老，我想将皎皎和河汉葬在媚十三娘旁边。

    他们都是我绣衣营的烈士，不知可否？”

    江星烟强忍着喉间哽咽，抬头问虞老。

    虞老却久久漠然无语。

    “虞老？”

    “大小姐，悬命之术，是以秘法将两人的性命，捆绑在一起。

    其中一人若身死，另一人也会跟着身亡。”

    “什么？！”

    江星烟望着僵硬在原地，站着与世长辞的虞老，久久回不过神来。

    “恭送绣衣营烈士！”

    全体霍家军的将士们，使出浑身的力气，化悲愤为力量，吼声震天动地：“恭送绣衣营烈士！”

    依旧被关在营帐中的拓跋鸿雪听得心惊。

    霍辞都要自杀了，谁还能号召得霍家军如此团结一致？

    西周的军营，当真存着不少的秘密。

    他好像对那个人有了几分好奇呢。

    *

    江星烟领头，一行军士抬着一座合葬棺和一座单人棺，来到了葬着媚十三娘的山坡上。

    孙太医说，这里正对着霍家军营，他们应该会喜欢。

    走近一看，山坡上满是绚烂的野花，十分炫目。

    媚十三娘的墓碑前，静静坐着一个道士打扮的身影。

    江星烟真是没工夫理他。

    她率领将士们，先把虞老的棺葬进提前挖好的坟墓里，再把虞皎皎和河汉的合葬棺葬在旁边。

    众人放上供品鲜花，拜了三拜。

    “皎皎，总有一日，我会提着罗月的人头来祭奠你。

    让虞老，还有你和河校尉，安心的去。”

    江星烟倒下一杯清酒，拭干泪水，往旁边媚十三娘的墓碑走去。

    “你别在这哭，脏了十三娘轮回的路。”

    几个月不见，曾经丰神朗俊的道士，如今形销骨立，瘦得不成人样。

    “不、不会的。

    十三娘她曾说要与我生同衾，死同穴的。

    我在等她打开坟茔，让我进去。

    十三娘，让尘就在这儿等你，哪儿都不去。”

    那道士说话时疯疯癫癫的，让江星烟蹙起眉头。

    “十三娘，若你不愿让他再来叨扰你，就派一直黄鹂儿来我肩上吧。”

    叽喳！

    不知那黄鹂儿从哪儿出现的，竟然直直地飞在了江星烟肩膀上。

    它睥睨地看着跪伏在地的让尘道长，那神态像极了媚十三娘。

    “不、不可能的。

    十三娘那般心悦让尘、心疼让尘，不会让我没处可去的。

    这只扁毛畜生是你养的，你来骗我！”

    江星烟无语：“你自己说一个。”

    让尘颤抖着双唇，思忖半天才小声说了句：“若十三娘不愿让尘在此叨扰，就让这漫山遍野的花，全都凋谢了吧！”

    话音刚落，原本还开得绚烂的花，瞬间全部落了下来。

    山坡上宛若褪去了华袍，露出了原本的绿色。

    让尘道长愣了一瞬，往前扑到媚十三娘的墓碑前：“不，我不相信！

    十三娘，让尘知道错了，求你，别抛下让尘！

    求你了！”

    江星烟不耐：“来人！将这个疯道士给我拖下去！

    不允许他再来打扰我绣衣营烈士的英魂！”

    “喏！”

    让尘道长哭喊着被将士们拖了下去。

    江星烟伸手抚摸着媚十三娘的墓碑，泪光点点，滴在上面。

    她似乎能想到，媚十三娘说出那句生同衾、死同穴后，让尘是如何伤她的心的。

    如今，竟成了他拿来博同情的筹码。

    当真是令人作呕。

    “你们放心，伤害你们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

    霍家军军营门口矗立起了一座丰碑。

    百姓们口口相传，都跑来祭奠。

    那些在各自战场上牺牲的战士们的名字，在阳光的映照下，闪闪发光。

    “大家让一让，我来找找我的夫君。”

    人群中走进来一位身着孝服的年轻妇人，她一个一个仔仔细细看过那些名字，终于在一处停下。

    她伸手摸过一笔一划，泪水打湿了衣襟。

    “赵小子，你怎么变成一块石头回来了啊？

    你不是说要回来娶我的么？

    你把银子都给了我，你在下面花什么啊？

    你这个没良心的，要我给你守一辈子活寡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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