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枝有点被吓到，手一抖，手上捧着的水全都撒在了自己身上。

    她还沉浸在那种委屈心酸的情绪里一时出不来，所以没说话，就那么看着她。

    她的脸还红红的，能看到皮肤因为过敏而有些凹凸不平的粗糙，眼眶也是红的，嘴角因为情绪微微向下撇着。

    从眼里流出来的眼泪挂在脸颊上，那么明显，跟满脸的水珠泾渭分明。

    充满了破碎和脆弱。

    梁孟京喉结一滚：“谁让你跑出来的？”

    也许是房子里太安静了，梁孟京的声音有点哑、似乎有点哽咽。

    黎枝刚酝酿起的那些能表达厌恶和能诛他心的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她这才想起自己刚才掉眼泪了，于是又不动声色地低头，捧了一捧水往脸上浇、顺便抹了把脸，欲盖弥彰。

    脸上全是水，视线不清，黎枝伸手去关水，却没一下子摸到水龙头，她尝试第二次的时候，却摸到了梁孟京的手。

    黎枝心头一颤，慌忙缩了回来。

    水声也停了，水龙头大概是被梁孟京关上了。

    这种视线模糊的感觉很不好，黎枝正想直接用自己的衣服擦，两张纸巾递到了她手边。

    黎枝犹豫了下，还是接过了，轻声说了句：“谢谢。”

    梁孟京没回答，目光从她的脸一直延伸到她的脖颈和胸口，那大片大片的皮肤状况比江景书发过来的更加糟糕。

    就在黎枝用纸巾擦脸的这几秒钟，他发现她顺势用手背用力地摁了下胸口。

    “很痒吗？”梁孟京突然问。

    黎枝愣了下，抬头看到他的眼神才意识到他问的是什么，于是赶紧答：“还好。”

    答完了，莫名陷入一种恍然：她和梁孟京，真的好久好久没这样心平气和地相处过了。

    恍然过后，是铺天盖地的委屈和心酸。

    谁不需要被关心呢？

    黎枝在医院的时候，也很羡慕其他病人被嘘寒问暖、被亲人前簇后拥。

    只不过她知道自己没那个条件，所以一直强迫自己不去在意而已。

    现在梁孟京突然这样问她，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轻易地斩破了她的盔甲。

    黎枝怕情绪泄露，慌忙又拧开了水龙头，往脸上浇水。

    因为情绪太激烈，一时缓不过来，黎枝只能捧起一捧又一捧水……

    梁孟京的眉头越皱越紧，在黎枝第十几次往脸上浇水的时候，他伸手关掉了水龙头。

    黎枝趁势，茫然抬头看他。

    “不是说还好？那你这是在干什么？”

    “……”黎枝无言以对，半晌后憋出一句，“只是这样会更舒服一点。”

    她有点理亏和心虚，所以语气带着怯懦，像示好似的。

    梁孟京垂了下眼皮，扣住黎枝的手腕，将她带到了主卧。

    主卧面积很宽，靠落地窗的位置摆了躺椅和沙发。

    梁孟京将她按在躺椅上：“等着。”

    说完，梁孟京转身就走。

    黎枝用手撑着扶手，刚想站起身，梁孟京似有所感，突然停住脚步回头，盯着她。

    “……”黎枝这会儿身上痒得厉害，实在没力气再去跟他斡旋，干脆重新坐了回去。

    梁孟京这才出了卧室，很快，他拿着一个小托盘回来了。

    他单手提了梳妆凳，在她面前坐下后，将托盘放在小桌子上，从托盘里拿出一张面膜，就要往黎枝脸上铺。

    她半躺着，梁孟京俯身在她上方，高大的身躯像山一样笼罩住她。

    他脖子上挂着的领带垂挂而下，领带尾巴坠落在她腰腹的位置，随着他的动作轻扫。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能清晰地看清楚他棱角分明的下颌以及那薄唇上细细的纹理。

    他凸起的喉结性味喷张，呼吸声清晰可闻。

    黎枝偏头躲了下，但又觉得自己有点不识好歹，于是解释：“医生说过，我现在最好不要接触护肤品化妆品什么的。”

    “这只是用冰水浸湿过的面膜纸。”梁孟京修长的手指夹着面膜纸展开，提着给她看。

    那一刻的感觉很微妙，恍惚间又回到了以前。

    黎枝轻声：“你还知道面膜纸，你怎么想到这个办法的？”

    “你以前不是经常用？”梁孟京正往她脸上铺面膜纸，随口就答了。

    答完了，他才意识到什么，但他手上的动作只是略微停顿了下，就如常继续了。

    黎枝的心却轰隆而响，旧时的记忆在脑子里崩腾山海。

    她忙抬手挡住了梁孟京的动作，在梁孟京皱眉看她的时候，她显得有些慌乱：“我自己来就好了。”

    梁孟京默了默，起身退开了。

    他的气息骤然远离，黎枝心头一空，呼吸却顺畅了些。

    冰水浸湿过的面膜纸敷在脸上，刺痒的感觉确实缓解了很多，连带着神思都清明了很多。黎枝瞥了眼站在近处的梁孟京，见他正在拆面膜纸往装有冰水的碗里泡。

    他专心致志，小小一团的面膜纸在他修长的手指间慢慢展开，又被他摁进冰水里，一寸寸浸湿。

    此时此刻，黎枝觉得自己就好似那面膜纸，一颗心软下去，又被她自己强行泼冷浇凉。

    她想起自己之前一时冲动给梁孟京打了电话，现在只庆幸那个号码早已易主。

    她原本想当面问一问梁孟京的那些问题，此刻看来，也不用问了。

    因为韩重已经给了她答案。

    黎枝环视这间卧室，有那么一刻，她想问梁孟京：明明程薇乔说自己闹着要退婚、甚至不惜结束自己的生命，可为何你却又在以她的名义给我送房子送手机呢？

    但最终，她没问。

    因为，韩重的答案依旧可以解释梁孟京的这种行为。

    他心里依然还有她。

    只不过，他不愿意承认。

    承认这个结论，让黎枝的心又被狠狠揪住。

    同时，她清醒过来，知道自己不能再呆在这儿了。

    否则，这三年来的所有努力又算什么呢？

    只会前功尽弃。

    所以，她一把扯掉面膜纸站起身：“我得回医院了。”

    难得的宁静平和被打破，梁孟京侧身，将手中已经展开的面膜纸扔进了垃圾桶。

    他没说话，侧身扯了张纸巾，然后低垂着眼皮，慢条斯理又优雅地擦着被冰水浸湿过的手。

    黎枝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周身的气场变化，明明之前剥面膜纸的时候，他身上还有尘世的烟火气的，这会儿又是冰冷沉郁的躯体了。

    心如刀绞。可黎枝没办法。

    她强忍着发酸的眼眶，绕过他，径直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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