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四年春。

    三月初三，上巳节。

    这日一早黎泽出发上朝，苏和光挺着大肚子起身。

    “你起来做什么？”

    黎泽急忙拦住她。

    这会儿外头天都是黑的，而且这女人以往也没有早起送他的习惯，说实话，他吃了一惊。

    苏和光起来的动作有些吃力，还要借力才能站稳。

    “我感觉有些不好，约莫要生了。”

    她虽然表现得镇定，但到底还是怕的，脸色都有些白。

    黎泽顿时手足无措，连忙将她半抱着就要放回床上，却被苏和光阻止。

    “肚子坠得慌，躺着腰背又痛，我着实有些躺不住。”

    黎泽一叠声叫人。

    生产嬷嬷早一个月就进了衍庆宫，时刻待命，太医也随叫随到。

    他这才喊过没多久，内室里就挤满了人。

    太医令先上前诊过脉，道是一切都好，是时间了。

    宫女们烧水的烧水，布置产房的布置产房，都有条不紊地忙起来。

    黎泽反而不知该做什么。

    他紧紧跟在苏和光后面。

    太医的意思是，先走动走动，待会儿会好生一些，苏和光正在院中散步。

    见他亦步亦趋跟着，忍不住笑了：“你去前朝吧，我这里没事的。”

    黎泽拒绝：“你生产这么大的事，我怎么能不在身边？”

    他顿了顿：“我希望我们的孩子睁开眼的那一刻，能看到父母都在身边。”

    人都会有所偏爱，他偏爱这个女人，自然也偏爱她生的孩子。

    苏和光柔柔一笑：“我要怎么告诉你，新生儿其实看不太清东西？”

    甭管是亲爹亲娘，还是什么花花草草，一律都看不清。

    “啊？”

    黎泽似乎受到不小的打击，还有点茫然，呆呆的，还怪有意思的。

    苏和光走到他面前，双手环住他的腰。

    两人中间隔着一个硕大的肚子，苏和光自己忍不住先笑起来。

    “你去忙吧，我这里还有得等，没准儿要下午才发动呢。”

    她这是实话。

    黎泽也听太医和嬷嬷说过。

    最后，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这段时间确实有很多事，春种、春祭，样样都要他操心。

    一直等到下午，羊水破了，才正式开始生产。

    疼是真的疼。

    到最后，苏和光连喊的力气都没有，整个人都木木的。

    她想，她现在的表情一定很狰狞。

    青虹一个刺客小姐姐，吓得眼泪不停地掉，差点被嬷嬷赶出去。

    “娘娘！娘娘，看到头了。”

    苏和光听到有人这样对她说，跟她像隔着一个世界。

    她的眼皮开始打架。

    “不要睡！娘娘醒醒！”青虹尖叫起来。

    产房里血气冲天。

    黎泽听见动静不对，就要往里冲，被厉卓阳拦腰抱住。

    “皇上，冷静！”

    黎泽哪里听得进去，用上全力挣脱开来。

    厉卓阳一咬牙挡在门口，扑通一声跪下去，重重一头磕在地上：“皇上，您进去以后，生产嬷嬷就会束手束脚，如何能全力施为？”

    这话点醒了黎泽。

    其实他们这里闹的时候，产房里太医准备好的补气血的药已经给苏和光喂了下去。

    青虹在她虎口用力掐了很久，苏和光清醒过来。

    “娘娘！娘娘！”青虹喜极而泣。

    这次生的很快。

    没过半刻钟，皇五子落地。

    随着孩子的哇哇大哭，众人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恭喜明贵妃娘娘，是皇子呢。”

    苏和光疲惫地合上眼。

    嬷嬷们给小婴儿擦洗好，用暖烘烘的襁褓裹了，放在一边的小床上。

    有人匆匆去外面报喜。

    黎泽喜不自胜，眼眶不由得湿润了，他拔腿就往里走，脚下却是一软。

    好在厉卓阳眼疾手快扶住了。

    “赏！重赏！都有赏！”

    等他进去的时候，产房里已经收拾齐整。

    苏和光面色苍白，静静沉睡。

    孩子与她并排躺着，一大一小两张相似的脸靠在一起。

    他心里充斥着浓浓的喜悦、后怕、感动和内疚。

    还有一种此生圆满的感觉。

    他就这样一直守着，守着他的全世界。

    苏和光再次醒来，天都彻底黑透了。

    他就一直保持那个姿势，在床边坐了几个时辰。

    苏和光睁开眼，第一时间就看到了他。

    苏和光朝他微微一笑。

    这个笑，像一朵脆弱的兰花。

    黎泽不知怎的，突然就落下泪来。

    他紧紧握住苏和光的手：“和光，辛苦你了。”

    这一刻他无比确定，他这一生，为这个女人死也愿意。

    苏和光静静看着他，半晌后，手朝边上摸了摸。

    黎泽会意，小心翼翼把孩子抱到她面前。

    献宝一样给她看：“这是我们的孩子，他真好看。”

    说着，轻轻点了点他肉嘟嘟的脸颊。

    苏和光满头问号，这个红扑扑、皱巴巴的小老头，到底哪里好看了？

    她的表情太过明显，黎泽自己先笑起来：“嬷嬷说，他是还没长开，五官还是好看的。”

    苏和光：行叭。

    她嗓子还是哑的，只得用眼神示意。

    好在黎泽很聪明，仅凭眼神就读懂了她的意思，先把孩子轻轻放去小床上，扶她靠坐起来。

    黎泽给她喝了水，又兴致勃勃地把孩子抱了回来。

    “他怎么还在睡？”

    苏和光觉得奇怪，一点也不像在肚子里那么闹腾。

    黎泽问过太医，比她有经验，笑道：“婴儿都是这样的。”

    这话说了没多久，那小小的一只就动了动小手。

    “要醒了。”黎泽道。

    苏和光眼睛一亮。

    两个人就这样盯着他，在他乌溜溜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苏和光的心轻轻一颤，她感觉自己血液流淌的声音都变得无比清晰，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念头：这是我的孩子。

    她轻轻呢喃：“我真厉害，我创造了一个生命。”

    黎泽点头，郑重其事地附和她：“是的。”

    苏和光笑起来，握着婴儿的小手，那么小那么小的一只，躺在她的掌心里，软软的，她的心也跟着化了。

    黎泽伸手托住母子俩的手，把他们都放在手心里。

    一家三口久久对视着。

    ……

    ［景明四年春，上巳节，世宗武帝诞于衍庆宫，乃文帝第五子，母明贵妃苏氏。］

    ［妃明慧端丽，上甚爱之。妃有妊时，长庚入梦。文帝大悦，谓之曰：此吾家贵子也。］

    ——节选自《旧安书-世宗本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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