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泓走后，苏和光对着孤灯发呆。

    不知是情绪影响，还是快到夏季，她觉得很是憋闷，起身开了窗。

    窗外的树枝随着微风轻晃，像暗夜里的幽灵。

    她不由得打个寒颤，胳膊上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头脑却是从未有过的清明。

    “等等，不对！”

    一瞬间的明悟使她心悸颤栗。

    她猛地起身拉开门，目光在触及到一望无际的黑暗时顿住了。

    黎泓已经走了很久。

    向着远方的陷阱，满怀希望踏进去。

    不，不止，还有明玉心！

    但凡是站在她这边，前往淇州的人，他们都完了！

    那个突如其来的招贤榜让她陷入混乱，而这短暂的不冷静，居然会葬送那么多人的性命。

    当时要是理智一些，她就会考虑到黎泽察觉她的目的地的这种可能，可那时候她太内疚也太悲伤，居然没想过这种可能。

    怎么办？

    苏和光掐了掐掌心，沿着廊灯照不到的阴影去了前院。

    掌柜才刚睡下，听到她的声音，揉着眼睛从里面打开门。

    苏和光往身后看了看，闪身进去。

    一进去她就道：“立刻传信给你们淇州的人，让他们出城截住明玉心，她千万不能去淇州！”

    可……黎泓呢？

    他孤身前往，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大道千万条，谁也不知道他会走哪条路，又要怎么阻拦？

    苏和光咬唇，试探着问：“你这里有没有身手好的，挑几个出来，去追我的同伴。”

    “咦？”掌柜诧异：“那位贵客出门了？”

    他都没发现。

    苏和光心里急切，却不得不解释：“离开了一个时辰左右，打算先去淇州与明玉心他们汇合，要是能追上就再好不过。追不上的话……只能叫那边的人试着拦截。”

    掌柜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只是，他有些为难：“娘子，我们这些人只是帮主子传个消息，提供落脚的地方，其他的，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苏和光仔细一想，觉得这才合理，否则明玉心的暗线岂不是遍布大安？

    只怕这些人甚至都不知道明玉心的身份，他们只是商人，最多就是跟明玉心有着比较密切的生意往来，但这不妨碍他们心向大安。

    苏和光叹口气：“既然如此，便先发消息出去，一定要快！”

    掌柜应了，坐去桌边写好信给苏和光看过，从角落里搬出一个鸽笼，给其中三只鸽腿上系好密信，打开窗户放飞出去。

    苏和光看着他做完这一切，心却一直悬着，绞尽脑汁想补救措施。

    左思右想，忽然道：“能不能安排个人帮我带路，我要出门一趟。”

    察觉到掌柜不赞同的神色，她道：“放心，我不出城，很快就会回来。”

    掌柜注视她良久，最后叹口气，还是应了，他带着苏和光出门，去了前厅，在柜台上敲了敲。

    柜台后钻出一个头发蓬乱的脑袋，看见掌柜，他吃了一惊，睡意瞬间消去大半：“掌、掌柜……”

    掌柜向苏和光介绍：“这是跑堂的王二，人很机灵，让他给你带路。”

    说着瞪了王二一眼，王二这才看到掌柜身后的人，立刻傻了眼。

    天爷，这是梦吧……

    他又揉了揉眼睛，再次睁开，那个美丽的女子似乎离他近了两步，他才确定自己不是做梦，同手同脚走出柜台。

    苏和光朝掌柜点下头，转身出去。

    夜里的街道十分安静，只偶尔传来几声犬吠。

    被冷风一吹，王二彻底清醒，紧追两步到苏和光身边问：“娘子，你要去何处？”

    苏和光想了想，道：“去个能打听消息的地方。”

    她现在没有人手，在这个地方又是两眼一抹黑。

    王二闻言挠了挠头：“有这种地方，不过……娘子恐怕不方便去。”

    他说的是赌坊和青楼。

    这两个地方，无论哪个，苏和光这样都不便前去。

    去了没准就是有来无回。

    苏和光很快反应过来，她略作思索又问：“有没有乞丐聚集的地方，比如破庙之类？”

    乞丐在城中四处乞讨，寻常人做事也不怎么留意他们，他们知道的往往都不少。

    王二眼睛一亮：“还真有！就在城西，离得不远。”

    苏和光点点头：“带路吧。”

    她摸了摸面纱，确定不会掉，又握紧袖中匕首，深一脚浅一脚跟上王二。

    一路上很顺利，他们抄了近路，小半个时辰就到了。

    破庙是真的破，而且还很小，是民间常见的土地庙，早已无人修缮，说句断壁颓垣都不过分。

    苏和光迟疑，听到里面此起彼伏的鼾声后，还是跨进门去。

    庙里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半大孩子，个个衣衫褴褛。

    王二试着唤醒睡在门边的那个：“六子，六子，醒醒！”

    六子大约是这伙小乞丐的领头人，他极为警觉，王二的手刚搭在他身上，就睁开了眼睛，眼神格外锐利。

    不知怎的，王二有些发怵，又弱弱地叫了一声：“六子，是我。”

    掌柜为人和善，这伙小乞丐都受过他恩惠。

    所以，六子对王二并不陌生，但他也没有因此放松警惕，因为他看到了苏和光——一个深夜还蒙着面纱的女人。

    正经人谁大半夜戴面纱？

    苏和光伸出双手，示意自己没带兵器，也没有恶意。

    六子的神色这才有所缓和，他问道：“你们有什么事？”

    苏和光开门见山道：“想向你打听个人，价钱由你开。”

    之后的交易很顺利，六子还附赠一条消息。

    大约丑时，苏和光敲开了城南一个大杂院的门。

    这样寂静的夜里，敲门声显得格外突兀，可即便是如此，也没能吵醒院子里的人，一直无人应门。

    苏和光都要考虑采取其他手段了，墙头却忽然传来一声惊呼，她抬头，与骑在墙头的人四目相对。

    “你你你……”

    黑瘦少年像是看见鬼了一样，差点从墙头跌下来。

    苏和光笑着朝她挥挥手：“原来你在家呀。”

    ……

    景明四年四月初十，琼华元君诞辰。

    皇帝再三挽留，皇后不改其志，终于在这一日正式入道，皈依三清。

    皇帝无奈成全，赐下道号：上清玄都洞天妙远上师，在万福宫门口含泪相送。

    三日后，薛昭仪请旨入万福宫与妙远上师相伴，帝允之，并赐号：妙静真人。

    与此同时，两位公主都送到寿康宫教养，朝堂上，皇帝大力擢升太傅子侄与薛氏子弟。

    至此，安帝后宫再无一人——除了明贵妃苏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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