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苏和光是被青枳赶出来的。

    说赶也不贴切，就是那种很客气地请出去，连银子都没要她的。

    苏和光木着脸站在大门口回望，青枳隔门与她对视， “啪”的一声甩上了大门。

    沈霖憋笑憋得肚子疼，小白一脸懵逼，在苏和光怀里蹭了蹭以示安慰。

    “你是怎么发现他不是蜜陀人的？”

    过了很久，沈霖见苏和光仍盯着大门看，没有要走的意思，便忍不住出言询问。

    苏和光想了想还是道：“他腰间香囊上绣的是乌桓草。”

    “什么乌桓草？”沈霖没听过。

    不光他没听过，苏和光要不是在来到这个世界前看过一本古代图谱，她也不会认识。

    苏和光解释道：“是种叶片卷曲，能致幻的草，在一些古族神话中，服下这种草后可以窥见神界。”

    沈霖还是满头问号，他也不说多么见多识广，但沈家总归是有些底蕴的，倒从不曾听过这种草。

    苏和光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连你都不曾听说过，那就说明蜜陀大约没有这种草，所以也没有这个传说……而他香囊上却绣了，这不蹊跷吗？所以我斗胆猜测一下，结果歪打正着。”

    哦，那你还怪聪明的。沈霖在心底阴阳了一下，却没敢宣之于口。

    他心里隐隐还有点高兴——苏和光终于肯理他，乐意跟他好好说话。

    他并不知这是沈家与苏和光交易促成的结果。

    “走吧。”

    苏和光终于从那扇青绿色大门上移开视线。

    回去的时候，他们并没有走来时路，苏和光带小白在前面，七拐八拐进了一条小巷。

    这里与光鲜整洁的主街比，简直像另一个世界，随处可见衣衫褴褛的乞儿和倚在门边拉客的暗娼。

    沈霖看了极为不适，路面坑坑洼洼，他几乎无法下脚，何况那些落在二人身上的目光令他如芒在背。

    他本人不是个好东西，却是个家世极好的贵公子，他的恶与生活的恶完全不是一个量级，所以面对世界的另一面，他完全有理由恐慌和无所适从。

    苏和光却比他从容的多，她脊背挺直，步伐坚定，最后在一个茶棚前停下，不等掌柜招呼，自己去条凳上坐下。

    沈霖也只得捏着鼻子坐了。

    伸手一摸，桌子上附着厚厚一层黏腻的油垢，他差点就吐出来，被苏和光瞪过之后，勉强咽回去。

    这条街上的人都行色匆匆，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如出一辙的仓惶与麻木。

    他二人的衣着打扮引人注目，可路人看归看，并不敢接近，甚至掌柜的送点心过来时都无比小心翼翼。

    点心他们都没动，但苏和光仍是给了他一些碎银，加起来五两有了。

    掌柜的千恩万谢。

    苏和光笑着摆摆手，与掌柜寒暄起来。

    掌柜一开始很拘谨，枯瘦的大手在衣襟上擦了又擦，额头沁出汗水，说话也磕磕巴巴，后面见苏和光说话待人实在和煦，渐渐打开了话匣子。

    “掌柜，你对门这是做什么营生的，房子看着如此华丽……”

    看火候差不多，苏和光转到正题。

    掌柜一愣，神情逐渐变得复杂起来：“那……是南风馆的后门。叫什么名字来着……我想想，是叫竹寓。”

    “哦，”苏和光作恍然大悟状：“原来这就是竹寓，怎么把后门开在这里，真稀奇。”

    掌柜像是知道什么内幕一般，往那边看了几眼，压低声音道：“这我倒有所耳闻。”

    他卖了个关子。

    苏和光很捧场，兴致勃勃地接话：“老伯您竟知晓这等秘闻，真是人不可貌相。”

    掌柜笑起来，脸上的每道褶子里都写着满意，却还是谦虚：“嗐，哪算什么秘闻，只是我见得多罢了。我跟你说吧，这个后门是送人出来用的，平时并不会打开。”

    “啊？”沈霖先吃了一惊。

    掌柜便知他是误会了，忙解释道：“他们这种生意，总归是不清白。有那等烈性的儿郎，不肯屈服，少不得要寻死，这道门便是送死人出来用的……一卷草席裹了，真是造孽……”

    掌柜叹息起来。

    都是苦命人。

    沈霖难得沉默下来。

    苏和光比他想的更远，她猜测，或许还有被客人虐待致死的……总归也是可怜。

    见气氛沉闷，掌柜忽然道：“几日前我第一次见这个后门出来活人，是个怪俊俏的郎君，也不知他怎么逃出来的……”

    “什么？！”苏和光忙追问。

    这怕不是张三那厮……

    明玉心毕竟是大公主，没想到位于贫民窟的后门也情有可原，而张三很可能就是从这扇不起眼的后门溜走的。

    掌柜一愣，详细说了当日情状，但到底只是匆匆一瞬，并没有什么太有价值的线索。

    最后苏和光只得到那人当时往北边走了的确切消息，其余一概不知。

    告别了掌柜，苏和光打算往回走。

    沈霖跟在她后面忧心忡忡，也不知在想什么。

    途经某条街道，忽然嘈杂声传来，他忙转头去看。

    迎头看见一个挂着医馆招牌的铺子，门口围满了人，还有号哭声从那边传来。

    他忍不住上前几步，听清了议论声和打杂叫骂的声音。

    只见一个膀大腰圆的妇人披麻戴孝，边哭边骂：“天杀的畜生！黑心肝的庸医，把我好好的儿子生生给治死了！天爷呀！你开开眼，降下天雷劈死这群草菅人命的畜生吧！”

    路过的行人神色各异，指指点点。

    这厢妇人还在哭叫咒骂，医馆里面也没个消停，几个壮硕汉子正在卖力打砸。

    不时有稀里哗啦的响动传来，药杵、铡刀、药材、瓷瓶不时飞到围观人群里，惊起一阵阵谩骂。

    巡街的差役就在不远处酒楼底下看着，也不上前。

    沈霖看得兴致盎然，突然觉得身旁嗖嗖冒冷气，侧眼一瞧，就见苏和光的脸的都黑透了。

    他忙压下脸上的笑，凑到她耳边问：“认识？”

    苏和光充耳不闻，大步上前径直分开人群，走到人群中央，抬手接住飞出来的一条凳子腿，扬声道：“大夫，看诊！”

    人群蓦地一静，那妇人猛地转头，对上苏和光冰冷的视线，她们二人一时都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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