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无华一动不动，他依旧一言不发。

    诺万看了看一旁的古梦宁，他说：“纪无华，做人不要太死板了。我和我女儿能给你提供非常大的帮助，人终究是要过日子的，我能够让你成为富贵之人，不论是在中国还是在中国之外。”

    古梦宁紧咬嘴唇，她脸色有点苍白。

    “即便是一辈子清贫，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是过着穷日子长大的，所以不会在乎自己有没有钱。可有一点你说对了——许静波跟我不一样，她非常看重你看重的东西。”纪无华说。

    诺万说：“光看重有什么用？你难道要让一个女孩子养活？”

    纪无华盯着诺万看，他说：“照你所说，如果我接受了你的赠予，那还不等于是被古梦宁养活着？”

    诺万一时无语。

    古梦宁摇了摇头，她对纪无华说：“我爸爸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他把问题想得太复杂了；我相信感情很简单，我也会一直坚持我的感情，简简单单地坚持。”

    “你会遇到真正喜欢的人，那个人不是我。我清楚自己喜欢谁，你父亲给了你贵族小姐一般的身份和体面，你就要活得有尊严，不要在感情上丢掉尊严。”纪无华说。

    “你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我估计原话不是你想出来的吧？”诺万说。

    纪无华点了点头，他说：“我一个好朋友说的。”说这话时，纪无华脑海中飘过了凤庆怡的影子。

    “女孩子跟女孩子是不一样的。我不看重尊严，我不因别人而自卑，我也不因别人而自大。人和人有差别，但没有等级。这都是我爸爸教我的。”古梦宁看了看诺万，诺万朝古梦宁一笑。

    诺万说：“纪无华，我们就这样聊一聊，权当是朋友间的聊天，互相了解了解，你不会感到厌烦吧？”

    纪无华摇了摇头，将桌上的东西暂且收拾至一旁，他对古梦宁说：“你可以坐在桌子上，当然，地毯也是很干净的。”

    古梦宁眨了眨眼，看了看桌子，又看了看地毯，最后她慢慢坐到了地毯上，身体倚靠着诺万。

    纪无华也盘腿坐在地毯上，他说：“人和人有差别，但没有等级。我喜欢这句话。”

    “谢谢。”古梦宁点头微笑。

    “真希望你们能一直走下去，我真的老了，女儿已经到了出嫁的年龄。我以为活得像个年轻人的话我就不会老，其实挺可笑的是吧，人怎么可能不老呢；心态再年轻也会盼着自己女儿嫁个好男人，当女儿出嫁的那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我不服老都不行。”诺万说。

    “你一边保持着年轻人的生活方式，一边又希望女儿早点儿嫁人成家。也就是说，你不希望自己老去，但又希望时间过快点，好让你女儿早点找到幸福的归宿。”纪无华说。

    “说得对，就是这么纠结。”诺万点头，然后他微笑说话，“但是，总的来说我还是很年轻的对吧。面对你这样的年轻人，聊起天来也不觉得有什么代沟。”

    纪无华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说：“起码在我的长辈中没有你这样的人。你们外国人都是这样吗？”

    诺万哈哈大笑起来，他说：“看来你一点都不了解外国人啊，外国电影总看过吧？”

    纪无华摇了摇头说：“几乎没看过。”

    “人都是差不多的，不管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我只是不服老、不想老，你看我的外表明明很年轻么，够年轻的皮囊才能赢得美女的青睐。我很喜欢你们中国的诗人李白——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及时行乐是不是很有道理？”

    “你这样的人现实里真的不多见，小说里却很多。”纪无华说。

    “啊，武侠小说吗？那些个风一样的大侠么，我喜欢那类型的人，你不觉得我就是个现代的风流大侠吗，好酒而且武功高强。”

    纪无华点了点头说：“有道理。”

    “纪无华呀。”诺万盯着纪无华说话。

    “什么？”

    “做人不能没有趣味。在我看来你是个很优秀的年轻人，你什么都好，就是太无趣。”诺万摇头晃脑，“如果要和你一起长久生活，总有一天会被憋疯的。”

    纪无华思索一阵后，慢悠悠地说：“也不一定吧，总有人能接受我的性格吧。”

    诺万看着古梦宁，他问她：“妞，你真的能和纪无华一直生活下去吗？和这种性格的人？不会觉得生活没有趣味吗？”

    古梦宁认真点头：“老实说，在你和纪无华的性格之间，我绝对更倾向于他。大家都安安静静的有什么不好，非要像你一样花天酒地吗？”

    诺万嘿嘿一笑，他说：“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你是我的女儿，可是性格完全不像我——我喜欢名烟名酒名车美女，喜欢享受这个世界；而你就喜欢简简单单、平平静静，你不愿意主动去享受这个世界。从某种角度来说，你跟纪无华很像——很内向，不愿或者懒得享受这个世界的物质生活，你们这样注定不能在俗世里活出风头。但是，纪无华他有改变这个世界的能力，你呢？”

    古梦宁脸一红，她细声说：“万一我有改变他的能力呢？”

    诺万哈哈大笑起来。

    纪无华不搭理古梦宁的话，他调转话题问诺万：“你见过最厉害的拳手是怎样的？”

    诺万轻轻一拍古梦宁的肩膀，然后转头回答纪无华：“纪无华，相信我，你就是。”

    “跟世界其他地方的拳王相比也是如此？”纪无华追问。

    “这个世界有六十亿人口，我才见过多少人呐？但是在我亲眼见过的拳手中，你确实是最强的。问题是，除了地下黑拳，在中国疆域之外的各种组织、军队、甚至不起眼的村庄里，或许都存在比你强的人，你的野心再大也得有个限度吧，亚欧地下拳王已经十分了不起了，你还想凌驾于全人类之上？”诺万说到后面时慢慢摇起了头，鼻腔中发出轻轻的哼声。

    纪无华低头看着地面，他自言自语：“也是，问这种问题有什么意义呢？我明明知道，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就有一个人是我再努力也无法超越的。”

    诺万皱起眉头，努力回想片刻后，他问：“是你说的那个女孩？你再努力也无法超过？”

    纪无华叹了一口气，他说：“不必再提她了。”

    古梦宁轻轻碰了一下纪无华的手背，她轻声轻语地说：“不要灰心，沿着你自己的路好好走下去。你们国家明朝的哪个皇帝不是说过么，‘按照自己的方式度过一生，就是最大的成功’。”

    纪无华愣了愣，他说：“明朝的皇帝？哪个皇帝会说出这种话？”

    古梦宁脸一红，她抠了抠后脑勺说：“我是在一本书上看到的，可能是我记混了吧。”

    纪无华又问：“什么书？”

    古梦宁想一会儿，她说：“明朝的什么事儿好像是，那本书卖得很好，我就大概看了下。时间有点久了，我有点记不清了。”

    纪无华想了想，他大概知道了——那套书纪无华在班主任的办公室见过，也翻看过一点。

    聊到下午四点，诺万父女离开了。纪无华走进自己的卧室，许静波不在床上、不在沙发上也不在椅子上。

    卧室有一张字条，纪无华拿起来看，是许静波留下的。

    ——纪无华，我去京都了，我很生气，所以你不要来找我，找也找不到，我不会理你你也好自为之。你和你的武术孤独终老就可以了，我是个多余的人，再见。许静波留。

    纪无华放下字条，叹了一口气，他盯着天花板发呆许久。怪只怪自己太不照顾许静波的感受了，她没有错，纪无华觉得自己活该。

    发呆结束之后，纪无华进入练功房，他脱去上衣，然后逐项开始练拳、跑步、打坐、站桩，所有的练习项目都过了一遍后，他开始和弹力刀架对练，为了不被割伤，他必须集中全部精力。汗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纪无华不知道；手臂被划开了一道口子，纪无华也不知道；太阳逐渐西斜，纪无华还是不知道。许静波离开了，纪无华一直想。

    晚自习之前半小时，纪无华赶到了教室。狂奔来学校的路上，纪无华总有一种感觉——许静波只是开了个玩笑而已，她会出现在学校，出现在教室，出现在他的座位旁边。可到了学校后，纪无华发现自己座位旁边空无一人。

    纪无华打开数学卷子，他握着笔的手一动不动。

    凤庆怡转过身，“咦”了一声，她问：“许静波呢？”

    平歌也转过身来，他说：“不会是跑了吧？”

    凤庆怡用手肘狠狠捣了平歌一下。纪无华将事情原委详细说了一遍。

    “闹矛盾啊，很正常的。等她气消了，你就给她打个电话，或者发个短信，道个歉什么的，哄哄她，她就原谅你了。”凤庆怡说。

    纪无华摇了摇头说：“我没有手机，家里没有电话，我也没有她的联系方式。”

    平歌耸了耸肩说：“平时玩得太好了，我们也没留下她的联系方式，这可难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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