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你先过去吧。”陈升扬声回答，听到门外刘嫂的脚步声渐渐远了。他把视线重新放在电脑屏幕上，关掉了自己正在浏览的页面，又输入了几个指令来消除浏览的痕迹，才把电脑关机，走出书房。

    陈升走进卧室，看到杜沁颖正坐在床上，背后靠着一个大而宽厚的墨绿色靠枕，看到他进来，睁着一双明亮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小颖，睡得好吗？”陈升往前面走了几步，在杜沁颖床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

    “嗯，还好。”杜沁颖轻声回答。

    “肚子饿吗？吃点东西？”

    “好。”

    其实不用等陈升吩咐，刘嫂早就跟着陈升后脚进了卧房，她正等着杜小姐醒来之后的吩咐，听到两人的对话，立刻就转身出去了。

    陈升听到身后刘嫂的动静，也就不再出言吩咐，他正盯着杜沁颖看，杜沁颖的脸色还是那样带着病态的白，小睡一下，并不能弥补遭受重大挫伤的身体。

    杜沁颖看陈升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地盯着自己的脸，下意识地抬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她早上收到消息之后，觉得自己无论是心境还是身体状况，都不太适合化妆，所以她的这一天，是从十几岁学会化妆开始、第一次素颜出门。

    杜沁颖暗暗想着，自己这几天心神不宁的，本来就没有多花心思保养自己的皮肤，再加上素颜，再加上刚刚动过手术，身体从内部几乎被掏空，现在她的这张脸，一定很难看。

    杜沁颖摸摸自己的脸颊，觉得皮肤也不如平常那样嫩滑了。她甚至不需要照镜子，凭着自己平时做保养、上妆的经验，也能估计出自己此刻的脸色有多差。

    杜沁颖没有说话，缓缓地垂下头去。

    陈升确实没有想到，杜沁颖垂头的低落举动来源于这种晦暗的想法。他看杜沁颖，无论是从客观到主观，都觉得她美得不可方物。

    其实杜沁颖也是真的很美，虽然她现在没有上妆、接连两三天没有做保养、心情郁郁、又刚刚经历了一场让人元气大伤的手术，但抵不住天生丽质——陈升见之，犹怜。

    卧房里的两人并没有言语的交流。不过沉默压抑的氛围也没有持续太久，两人就听见刘嫂在门外唤了声：“先生，小姐，方便进来吗？”

    陈升微微侧过头，对着房门的方向，扬声说：“刘嫂，进来吧。”

    房门下一刻就被推开了。刘嫂端着一个托盘进来，托盘上放着一只精致的印刻着青色花纹的碗，里面盛放的看起来是很简单的白粥。刘嫂又走进了几步，陈升和杜沁颖都隐隐闻到了香气。

    “红枣山药粥。”刘嫂把托盘放在杜沁颖身侧的床头柜上，又直起身子，说：“我想小姐刚睡醒，应该没什么胃口，可以先吃点粥开开胃。另外我还准备了几个菜，小姐如果身子觉得方便，要不要到餐厅去吃？”

    陈升说：“把粥放下，你先出去吧。”

    “好，有什么事情您再叫我。”刘嫂微微点头示意了一下，转身出去了，还记得带上门。

    这边的杜沁颖看见刘嫂出去了，已经微微倾出身子，去拿床头柜上的那碗粥。她的四肢还有些酸软无力，伸出去的手不慎碰到了碗的边缘，被烫到了指尖，刚刚探出去的手指立刻缩了回来。

    “啊！”杜沁颖下意识地惊叫了一声，另一只手捏住了烫到的部分，放在嘴边吹着气。

    “烫到了吗？”陈升向前倾身，一把抓住了杜沁颖的手，凑进去看。

    素白的指尖，只有一小块微微泛着红，大概就是被烫到的地方了。

    陈升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抚过泛着红痕的部分，问：“痛吗？”

    “没、没关系……”杜沁颖低声说着，挣开陈升的手，又把双手缩进了被子里。

    手指不是很痛，只是被陈升的手碰到，内心会惊悸。

    陈升握住她的时候并没有用多大的力气来束缚，这时被她轻易挣脱，也不勉强，他侧身端起那碗粥，一边说着：“我来帮你吧。”

    陈升说着，端着粥正过身形，捏住勺子舀起粥的一层表面，又动作缓慢地把勺子递到杜沁颖唇边。

    杜沁颖稍稍偏过头，双唇避开了勺子，又伸出手来去捏勺子瓣，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自己来吧。”

    “嗯。”陈升并没有异议，他把勺子瓣微微侧过去，让杜沁颖平稳的接住了，另一手把碗递到杜沁颖身前，说：“碗我帮你端着吧。”

    杜沁颖点点头，没有说话。接过了勺子，把头也凑过去，喝了一口粥。

    “味道怎么样？我闻着还是不错的。”

    “挺好的。”杜沁颖说着，把勺子伸到陈升端着的碗里，又舀了一勺，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口气，就这样一勺一勺地吃下去。

    陈升就这样平稳地端着粥碗，看着她吃。

    一碗粥很快见了底，杜沁颖把勺子放回碗里，陈升于是把碗放在托盘里，又抽了一张纸巾来递给杜沁颖。

    杜沁颖接过来擦拭着嘴角，还没来得及说话，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那铃声是优雅欢快的一首轻音乐。

    是杜沁颖的手机。

    杜沁颖拿来手机一看，脸色顿时有些灰暗。她冲陈升摇晃了一下手机示意着，轻声说：“是我姑妈，我接一下。”

    “嗯。”陈升点点头，坐在椅子上不再动弹，当然也不会说什么话。

    杜沁颖于是轻轻划了一下手机屏幕，然后把手机贴在耳边：“喂？姑妈？”

    那头杜钰婷的声音是如常的：“小颖，你还在家吗？什么时候回来？”

    杜沁颖等待检查结果的这几天，怕被梁家的人发现什么异常，就一直躲在了杜家。可是她和杜家其实一向不怎么亲近，时间如果再久一点，杜沁颖自己也找不到什么理由，来说服杜钰婷了。

    杜沁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陈升，陈升正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微笑着看着她。

    杜沁颖又看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说：“姑妈，我……我正要跟您说呢。昨天我的一个大学同学，打电话来约我去临市的度假村去玩，我已经答应了，过一会儿就准备出发呢。”

    “临市？要去多久？”

    “嗯……我同学说，临市那边的度假村玩够了，还安排了其他地方的活动，当然跑得都不远，不过地点定的比较多，算下来，大概有……个把月不能回来吧。”

    一个月……她很喜欢这里，舒适又轻松，无论是为了调养身体，还是为了放松，她都愿意呆在这里。

    “要那么久啊？姑妈这里还有事要找你商量呢，你应该还不知道，梁哲昱那里……”

    杜沁颖听到杜钰婷提起梁哲昱的名字，有些慌乱地看向陈升，又急忙打断杜钰婷：“姑妈！我有个电话接进来，应该是我同学叫我了，我就先不跟你说了啊！”

    她匆匆地说完这几句话，果断挂断了电话。

    其实，卧房里没有多余的杂音，很安静；杜沁颖的手机又是高端配置，通话声音清晰又流畅。她和杜钰婷的对话，陈升听得一清二楚。

    杜沁颖挂断电话时，他们两人都已经、同时意识到了。

    理想是陈升对待杜沁颖温柔体贴、细致周到，杜沁颖接受陈升的好，也抱有越来越多的温情态度。

    现实是，她是依附着梁家跻身上流社会的外戚之女，杜钰婷的亲侄女；而他是最是不屑梁家、憎恨梁家的梁哲昱手下的得力干将。

    如果说杜沁颖可以成功的争取到梁哲昱的心，瓦解梁哲昱和薛氏的关联，那杜钰婷当然是一百个愿意。但，如果，杜沁颖选择了一个声势、地位都没那么显赫的小小助理呢？

    杜沁颖看着陈升，有些无措地笑了笑。

    陈升还是温柔地笑着，说：“你的姑妈来问你了吗？你找的借口……过后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杜沁颖说：“应该没什么事。”

    说是出去玩一个月，跑得又不是很远，听起来好像太牵强了，但是实际上……除了杜钰婷，应该没人会问她的去向。

    仔细算下来，梁家、杜家，除了杜钰婷，偶尔有用得到她的地方，其他人，似乎是真的不会这样来问她——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

    看似幸运，又不幸极了。

    “嗯，那就好。”陈升点点头，用一种开玩笑的语气说：“虽然一直承诺给小颖的，都是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帮忙，但是碰到梁、杜两家的事情，恐怕我也是无能为力了。”

    “没关系的。”杜沁颖轻声说。

    她活着，这么久，艰难地行走在北市的上流阶层，一次又一次的体会着权势给人带来的便利，权势给人带来的张扬，还有权势给人带来的高傲。

    只不过她，往往是被一脚踩下的那一个。像是梁哲昱的婚礼上，被薛诗岑讥讽、被夏铃甩耳光，像是梁哲昱升职的酒会上，被夏铃当众扯破了裙子、又被狼狈的关在酒店房间……

    总有一些人，能绚丽夺目地站在至高点，做事情随心所欲，不必惧怕后果，或者根本不必承担后果。而她，往往是权势高压下忍辱的那一个。

    杜沁颖深深地明白，梁家三位表哥夺取权势的决心。

    而她，也不过是这场斗争中夹杂的一枚小角色。

    陈升问道：“所以杜家和梁家，你自己应付得来，是吗？”

    杜沁颖点了点头。

    眼前的这个男人啊，他仿佛无所不能，联系医院，安排这个房子，陈升总是能及时做到，又保证了保密、安全。

    杜沁颖，也就只能做到稍微隐瞒梁家了吧。

    陈升微微一笑，说：“那，你是要再躺一会儿，还是出去吃点东西？”他想起那碗已经见底、刚才端进来时就泛着香气的红枣山药粥，说：“虽然我还没有吃到，不过……刘嫂的手艺应该挺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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