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凌夷又给他来了一手出乎意料。他说：“地方就你定吧，安静点就行。”霍凌夷说着，又闷笑了两声：“我真是在说废话了。现在这种情况下，你当然会挑个安静的地方……”

    霍凌夷说着，倏地把电话掐断了。

    梁哲昱握着手机的手蓦然一紧。

    他到底……脑子里在想什么？

    纠结于霍凌夷到底要怎样，纠结于他和霍凌夷要在公事以外接触，他疏忽大意，拘泥于琐事，明知道霍凌夷是这种人，他甚至来不及问一声……

    小岑，现在怎么样了？

    你离开我，真的有点久了……

    我的过失，我的无力，一次又一次，为什么总是要牵连到你身上？

    梁哲昱把手机攥在手里，无意识地施力按压着，他侧头想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给阿一去了个电话。

    阿一正带着人在面粉厂那里周旋，接到梁哲昱的电话时，还以为是这边的爆炸案有了什么新的消息，结果却是——

    “订……订餐厅？”阿一杵在原地，整个人都愣住了：“老大，你没打错电话吧？这不应该是陈升的事情吗？”

    梁哲昱冷声说：“哦，那我以后就把工作都交给阿升了？”

    所以一个在他面前捧自己踩他人、另一个尽量避开对方不愿接触的……肯定不是阿一跟陈升咯？

    阿一道：“不不不，老大，我不是那个意思……可是，可是订餐厅？”

    “我的话说完了吗？让你打断了吗？”梁哲昱默默翻了个白眼。他有时候真的想不通，阿一这种动辄咋咋呼呼的个性，偏偏在道上做事又能滴水不漏，人类真是复杂难懂的生物。

    “是是是，您说。”

    “去找文池。告诉他，晚上我要跟霍凌夷吃顿饭，跟他说清楚情况，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可是……”阿一扬眉就要发问。

    梁哲昱显然知道他想说什么，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没有可是！你派人盯着面粉厂那边，自己亲自去找文池。”

    “但是……”

    梁哲昱温声道：“你再说一次转折词试试？”

    阿一从声音乍然放得温和的梁哲昱口中，听出了危险。他深深吞了一口唾沫，顺便吞下了自己所有的转折词，重重点头道：“喔喔喔——是！老大！”

    阿一挂了电话，跟手下交代了几句，就离队去往文池那里。

    他本来就在城东，而文池在的地方是城北，他一路把车开得飞快，嘴上还念念叨叨，倒不是在抱怨梁哲昱的安排，仔细一想，他骂的都是文池。

    这个文池，在阿一看来，是不该被梁哲昱收入麾下的。

    他是早几年，阿一跟随梁哲昱到临市去办事时碰上的。至于遇见的方式——文池偷了阿一的钱包。

    阿一人在道上，本来对这种鸡鸣狗盗的伎俩并不陌生，但是他碰上了文池，就变得莫名其妙的迟钝起来——嗯，是迟钝，真的不是文池技艺高超让阿一无从察觉。

    总之当天他们办完事回到酒店的时候，阿一才后知后觉自己的钱包没了踪影。

    本来丢了钱包对他来说无关痛痒，他只是找人锁定了自己的银行卡、信用卡等比较有用的卡，至于现金本来也没多少，然后嘟囔了一句“倒霉”，这事也该翻篇了。可是没成想没过两天，他又在经过同一片区时，被人摸走了手机。

    他们这一行，对手机比对钱包要看重的多，想也知道，一只手机里能存放多少秘密，即使是无心的。

    这下阿一简直要炸了，倒是梁哲昱，他问过阿一手机里到底有什么东西后，稍微放下心来，当即联系自己手下的技术人员，对阿一的手机进行紧急锁定，处理过之后，梁哲昱还笑眯眯地说了声：“真想知道是谁做的，手艺不错嘛。”

    看这表情，这口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梁哲昱外出公干，意外碰到了一份令人惊艳的美食。

    阿一也听出了梁哲昱话语中的调侃，顿时气上加气。

    他不惜从总部又调了几个人过来，即使是强行要在别人的地盘上掘地三尺，也要把摸走他手机的贼找出来。

    当时他们在临市的事情已经办的差不多了，而且抓一个小贼这种事，也妨碍不到他们的合作伙伴，所以在梁哲昱笑呵呵的默许下，阿一那一遭下足了血本，很快就把自己的手机——连同钱包给找了出来。

    当然，手机在被远程锁定的情况下，变成了一块没用的板砖。钱包里的现金已经不在了，卡倒是还放着，大概这东西对小偷来说根本起不到作用，对方竟然也没有费劲丢掉。

    阿一发现，自己的钱包和手机居然是一个人偷的。

    这个让他接连丢脸两次的人，就是文池。

    所以想当然的，到了现在，一提起文池，阿一还是恨得牙痒痒。

    老大为什么要收了他啊！那人到底哪里有可用之处啊？

    自己的老大哪哪都好，怎么就是经常识人不清呢？一个陈升，一个文池，老大你这样将来是会吃亏的呀！

    阿一一路上愤愤得想着，要么是抱怨梁哲昱的品味，要么是痛骂文池是个小人……虽然东郊到城南的距离并不近，阿一到文池那里的时候，还是觉得有点快。

    一定是骂文池骂的太过瘾了……时间居然过得这么快……

    阿一这样想着，他提前一个拐角把车停放好，自己步行过去了剩下一段路。

    文池经营得是一家会员制的高档娱乐会所。

    当年文池被阿一抓住之后，差点被恼羞成怒的阿一给大卸八块，梁哲昱在旁边冷眼看着阿一呼来喝去地发泄情绪，直到最后关头才出声，一开口又把阿一给气了个半死——

    又收下来？

    这小子到底哪点够格了？

    这小子有什么本事？

    偷东西也算本事？

    就像阿一无法阻止“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陈升的加入一样，这次他也没拦住梁哲昱收服了文池。

    后来文池把自己在临市的事情处理干净，改换身份来到北市，以自己的名义经营起了一座娱乐会所，明面上并不是跟着梁哲昱的，而是跟随一伙范畴并不大的道上人，算是起步，起初会所的规模也不算大，只是没过半年，他那边明里跟着的势力，也被梁哲昱暗中收服了。那边的投资渐渐也可以转向明路，这家会所也越做越大，来客越高档、梁哲昱得到的有用的消息就越多。

    文池这个人，最初时探囊取物的一把好手，由偷取物品改为窃听情报，他其实做得很好。

    ……但是这并不妨碍阿一看他不顺眼。

    这个一开始就害他大跌颜面的混蛋！

    文池经营的会所被取名为“丰源”，一个听起来很朴实的名字，装潢、陈设却是一等一的贵气，里面提供的服务，当然也是同行中的佼佼者。入门是会员制的，而近几年，加入会员的门槛越来越高，在文池的有意运作下，也是来客故意吹嘘、炫耀的有意吹捧，丰源在同行之中地位稳步攀升。

    阿一进门时给出的会员卡，是内部人士专用的贵宾卡，服务生看了一眼就知道来人的身份不同寻常，再加上阿一一脸不耐烦的表情，明晃晃地在说着“叫你们老板出来”。

    服务生恭恭敬敬地把会员卡还给阿一，又唤了一个服务生来交代了几句，让她去给阿一准备酒水，自己则亲自把阿一领到了一个贵宾室。

    “先生，请您在这里稍等片刻。”服务生微垂着头，彬彬有礼道。

    “知道了，你下去吧。”阿一不耐烦地挥挥手。

    这地方他不是第一次来，之前也体验过这边良好的服务态度和高品质的饮品、吃食，只是高端奢华的外部形象，配上幕后的主人是文池，落到阿一眼里就成了大写的做作。

    阿一现在也是这样很不屑地想着，抬脚往旁边的Channing的头层牛皮沙发上踹了一脚，嘴里嘟囔道：“这矫情做作的混蛋！”

    阿一踹过一脚泄愤，才坐了下来，等了一会儿，文池还没来，倒是服务生又来了一趟，给他送来了一瓶葡萄酒。

    “先生，您还有什么需要吗？”服务生微垂着头，恭敬地问道。

    “我需要文池。”阿一翻了翻白眼，说道。

    服务生听到这句有歧义的话，面色如常，微笑说道：“请您稍等片刻。”

    阿一没再说话，挥了挥手，意思是让他麻溜地出去。

    服务生微微鞠了下躬，带上门出去了。

    阿一又等了一会儿，百无聊赖，就是觉得有些口渴，他就伸手把刚才服务生送过来的葡萄酒拿了过来。送来时酒已经是开了封的，他直接倒了满满一杯在高脚杯里，仰头“咕咚咕咚”灌下大半杯。

    “嗝——”阿一被水汽弄得微微打了个嗝。正好被推门进来的文池听到了。

    “大哥，这酒不是这样喝的。”文池轻轻笑着，说道。

    “同样是用嘴喝，能有什么不同的喝法？”阿一冷哼道：“还有，别叫我大哥！”

    来到北市几年，从到处偷窃、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不稳定，到如今丰源的幕后负责人，荷包肥厚了当然几倍不止，但文池还是初见时那样，瘦瘦小小，见谁都是一脸和气的微笑。变化的大概是，衣着档次渐渐上升的他，即使还是挂着那样温和的笑意，身上那种一方负责人的统领风范，依旧可以看出来。

    文池对梁哲昱、对阿一，都心怀感激，面对梁哲昱时，随陈升称呼“老板”，而面对阿一，则敬称一声“大哥”。

    可是他的大哥看他一直不顺眼。

    文池面对阿一的冷脸，真的已经习惯了，他面不改色，说：“你手里这瓶，是八二年的拉菲。”

    阿一的嘴角心虚地抽搐了两下。他一个舞刀弄枪的粗人，虽然跟在梁哲昱身边做事，办的也都是暗地里的事，他对待富贵做派，从来是不在意也不了解，但即使是这样，他也知道拉菲的名字，就算不知道别的——也知道这酒很贵。

    这酒不是用嘴喝的，那你倒是给我上水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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