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百多岁对于时间长河来说，只不过沧海一粟；但对于普通人而言，却早已经远远超出凡人的寿命极限。既然人都会死，那么…… 师父还有多久？

    师父性格跳脱，有时候还喜欢逗自己好玩儿，但李望舒知道，他其实是一个很有分寸的人，今天这样一番揭开他生平秘密的深谈，肯定不会毫无缘由。师父也清楚自己的渴望与恐惧，关于这方面的事情，他如无必要，也绝不会轻率的提起。

    李望舒虽然年轻，人生阅历或许确实不足，但他绝对不蠢。如今这些事情都一一摆在自己面前，他心底有一个猜测，几乎呼之欲出。可是他不敢！他不敢去想，也不愿面对！

    张清霄看着脸色煞白的小徒弟，心里既痛惜又不忍，可是他也没有办法，只能温柔的劝解道，“要看天命。”他看到李望舒仓惶的眼睛里又浮现出了一抹疑惑，接着解释道，“这样的事情，谁都无法确切的知道，要看天命如何安排。时候到了，自己总会知道的。所以望舒，以后你也要记得，不要为了尚未到来的事情提前忧虑，每一天都需要好好珍惜，你明白吗。”

    李望舒几乎哽咽，好半天，才执拗地问，“师父，还有多久？”

    张清霄温柔的笑了起来，“已经到时候了。”

    一听这话，李望舒猛地抬头，他双目通红，眼底尽是不敢置信的仓惶和恐惧。他心里已经有所预感，但万万没想到，原来在他一无所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到了尽头！

    一瞬间，他好像回到了小学时那个等到了天完全黑透也没能见到爸爸妈妈的校门口。李望舒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急速下坠，周围只有一片黑暗，年幼的自己在压抑的痛哭，却再也没有人能来拥抱自己，没有人能来摸摸自己的头，告诉自己不要怕，爸爸妈妈会永远陪着你，爸爸妈妈永远爱你。

    李望舒感到一种彻骨的寒冷和绝望。没有人，他的身边从没有谁能永远停留，所有他珍爱的、在乎的人，他都会很快就失去。从来没有例外。他以为自己已经走出了那样的困境，却原来从来没有。他还是被困在看不到尽头的黑暗里，孤身一人，踽踽独行。

    他这样的人，怎么敢奢望会得到幸福呢？那些童年玩伴的，街坊邻里的窃窃私语又重重包裹住他整个人，他被那冷冰冰的话语刺痛得几近麻木，连哭泣都不敢表露分毫。

    “要当个堂堂正正的小男子汉，不能输！”谁，是谁的声音？哦，对，是妈妈！是妈妈这样教导过自己。可是妈妈，我真的太辛苦了。我已经，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了！

    肩膀突然被一双温暖有力手掌紧紧握住，“望舒，望舒，快回神！”

    李望舒隐隐约约听到了一阵呼喊从遥远的地方传到了自己的耳朵里，有人在呼唤自己。这声音关切又温柔，好熟悉，是谁？

    “望舒！望舒！”

    李望舒终于逐渐清醒过来，他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肩膀上那双手，又顺着那手一路看过去，引入眼帘的，是张清霄担心又痛惜的双眼。

    “师父。”

    张清霄见李望舒总算是缓过神来，才勉强松了口气。他早预料到自己这个小徒弟肯定很难接受这个消息，但他没料到，李望舒竟会产生这么大的反弹。刚才李望舒瞬间就失了神，整个人沉浸到了深不见底的痛苦里无法自拔的样子，让张清霄心有余悸，丝毫不敢大意。

    也许是张清霄脸上的担忧之色太过明显，李望舒默默地低下头，恹恹地安慰起师父来，“师父，我没事，就是刚才一下子有点受刺激。没关系的。”

    张清霄沉默下来，半晌之后，才温声对李望舒道：“望舒，事情也不是像你以为的那么糟。都怪师父刚才没来得及说清楚。”

    李望舒心里猛地一跳，却又不敢抱太大希望，他立刻紧紧地盯着张清霄，眼睛里却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希冀与渴望。

    张清霄也不多话，直接握着他的手臂把他带到了堂屋门口，伸手一拉，就把门整个拉开了。张清霄一手指着已经下了好久雨势却丝毫不减的天空，侧过半边身子对李望舒说，“望舒，你看这是什么？”

    此时的天际，正好又劈下了一道闪电，那凌厉的蓝色电光在李望舒眼睛里一闪而过，消失了踪迹。

    “闪电？下雨？”李望舒歪了歪头，有些摸不到头脑。

    虽说夏季是容易有雷雨的季节，但这段时间的雷雨的的确确也太多太大了些。李望舒刚刚经历一遭剧烈冲击的脑子此时终于开始迟钝的运转起来，发出了仿佛缺油一样的干涩的“咔咔”声。

    一阵闷雷紧跟着方才那道闪电滚落下来，炸开了轰鸣的巨响。李望舒脑仁儿都还有些木木的，脑子里却忽然想起了网上那个调侃的笑话，这么极端的天气，就像是……

    就像是…… ！

    李望舒猛地转头盯住师父的脸，他的一颗心都被心底那个猜测烧得膨胀了起来，一双眼睛一瞬间就被希望点燃，明亮的可怕！

    张清霄神色不改，反而还微微笑了一下，“是。师父要渡劫了！”

    希望成真原来是这种感觉！李望舒感觉整个人都仿佛在一瞬间活了过来，他猛地攥住了师父的手，用力的握住，握到连关节都泛了白！

    张清霄也任由他握住，虽然手被捏得有点疼，但小徒弟此时的内心在经历巨大的失而复得的喜悦，这样的激动之情也是情理之中。

    但是，该说的话还是要说清楚。完全不切实际的希望，还不如没有希望。

    张清霄反手握住了李望舒的手腕，沉声说道：“望舒，渡劫也是有很大风险的，即便是我，也谈不上有多大把握。”他看着小徒弟明亮的双眼，还是狠下心继续说道：“若能成功，便能就地飞升，只是飞升之后，我也不方便像如今这样常在你身边，恐怕日后见一次都难。我若失败…… 你我今生的师徒缘分，也就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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