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

    顾耀民回来的很晚，见余彩霞忙里忙外做饭，他长叹口气：“你这个身体就别忙了，叫月如买点什么回来吃就行。”

    余彩霞的这个孩子掉了……顾耀民松了口气又提了口气。

    也不是不盼望。

    只是跟盼望比较起来，还是前途更为重要。

    还有就是。

    他嘴上是说会拿顾曦臣当亲儿子看，但实际……亲就是亲，不是亲的就不是亲的。

    万一真的事情闹大，就算法律不认定则臣有错，传出去也不好听。

    为了安慰妻子，他把刘江改了名认了下来。

    这孩子吧，就像顾则臣拿来威胁他的一样，顾则臣都能看出来的东西，外头的人也能看出来。

    这个孩子实在是来得不是时候！

    虽然盼着没了，真的没了，顾耀民又觉得有点难受。

    “我这都好了，医生都说剩下都是靠养，你这病可得按时吃饭，不然……你叫则臣回来吧，现在孩子也没了，他应该容得下我了。”余彩霞顶着一张憔悴的脸，说着贴心的话：“曦臣之前还说，他不方便经常回来，不然让外人看了还说闲话。”

    顾耀民手中的筷子摔在桌上。

    突然的动静把余彩霞吓的一激灵。

    顾耀民缓了缓情绪：“曦臣下了班家里来吃饭，这里是你的家！你不用因为任何人觉得不自在，你就是我顾耀民的亲儿子！”

    余彩霞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顾则臣，你以为害我掉了孩子，我就没办法离间你们父子之间的关系了？

    从今往后，这个家里，有我没你！

    “老顾你也别跟孩子一般计较，他还小呢……”

    “你不用替他说话！”顾耀民提起顾则臣，磨了磨后槽牙。

    逆子！

    “吃饭吃饭……”余彩霞见目的暂时达成，不着急继续跟进。

    挑拨离间也得有个挑拨离间的方法，不停挑唆，显得太着急了！

    顾曦臣这端着饭碗的手，顿了顿。

    吃过饭以后，无论余彩霞怎么留他，顾曦臣还是走了。

    走到半截路，突然想起来了前天堵到他的那个女孩儿。

    顾曦臣幽幽叹口气。

    ……

    农村唐娟家。

    唐娟跟林立原本就没有固定住宅，都是借住别人的房子。

    出这么大的事情，人又死在了屋里，亲戚肯定不能借房子了。

    又见林道西跟林路北两个孩子可怜，一个劲的叨叨：“……你妈就是太冲动了！你爸也不是好玩意儿，就是挨千刀的！这屋以后肯定不能住人了，得当个仓库，你们俩去投奔你亲姥姥去吧……”

    无论死的那个人多十恶不赦，这毕竟死在她家里了，你说膈不膈应？

    可怜孩子是真，怕沾身上也是真！

    他们都是普通老百姓，可没有条件帮人养孩子，还一养就两个！

    “大妈……”林路北一听说要让他们走，马上急了。

    他跟他姐已经跟姥姥家决裂了，现在没有去处了！

    不住这里，还能住哪里？

    林道西伸手拽了拽弟弟。

    姐弟俩背着几床被子从院子里走了出来。

    林路北的脚定在原地。

    “姐，我们不能走啊。”林路北见天都黑了，他不想走。

    林道西费力夹着家里仅剩的资产，两床棉被。

    “你对老舅说恨的时候就该想到接下来的局面就是这样。”她不是怪路北，只是想路北成熟一些。

    男孩子是不是晚熟她不清楚，她只清楚，这样的家，她与林路北都得早熟！

    林路北张了张嘴。

    而后又闭了起来。

    当时说恨唐春江，那种情绪是发自内心。

    是真的恨！

    极恨极恨！

    可现在无处可去……

    “你得知道，人做每件事都得为自己留后路！你恨他就不能指望他任何东西，嘴里喊着恨，又事事想要依靠别人，这就叫端起碗吃肉，放下碗骂娘。”林道西伸手摸了摸弟弟的头。

    林路北目光忿忿。

    “你得回去，姥姥一定会管你，回去以后记得给老舅道歉！”

    “我不！”林路北恶狠狠说着。

    他没有错！

    “那接下来我们可能就得去要饭了！”

    黑夜中，林道西的话让林路北的心，掉了下去。

    “要骨气就没饭吃。”她说。

    过去都是母亲撑起了这个家，母亲总说她这样聪明那样聪明，可事到如今林道西才明白，她跟一个小傻子没有任何分别！

    她没有谋生的能力！

    而时间也不会更加宽容她！

    跟唐家闹的时候是挺痛快，痛快的结果就是，自己得面对自己惹祸留下来的难堪局面。

    骨气这东西，不是动动嘴挤兑别人两句就自动生成，而是往后的日子里，是死是活都得靠自己。

    林路北脸上闪过一丝急躁：“姐，我们俩出去赚钱！”

    林道西看着弟弟，笑了。

    这是从家里出事到现在，林道西第一次笑。

    林路北觉得自己好像说对了，他姐笑了。

    “小北，你觉得妈没出事的时候，我们家的生活为什么格外艰难？是妈不够努力，还是妈不够勤快？在钢城，我们俩的户口就注定了只能去种地，打工谁要我们两个半大的孩子？”

    要力气没力气，要工作经验没有工作经验，谁会要他们？

    做慈善吗？

    一股凉风从后背极速窜了上来，林路北冷得发抖。

    他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原来是这个样子，如果早知道的话，唐春江说话再过分，他也不会呛声！

    现在他知道了，离开了姥姥的视线范围，迎接他的会是什么样的生活。

    林道西仰头看着天空：“过去体会不到妈的伟大，现在才知道她多了不起……”

    她懦弱的妈妈，用肩膀扛起了整个养家的责任，养活了她跟弟弟两个人！

    她懦弱的妈妈，在别人想要欺负她的时候，拼了命想护住她！

    想起母亲，林道西眼中飘过一丝泪意，她伸出手背恶狠狠擦了眼眶两下。

    哭，没用。

    “你去上学，我不念了，我伺候姥姥。”林路北对着林道西说着。

    过去就是他姐成绩好，妈总说要把姐姐供出来，现在妈没在，他供！

    他姐聪明，就让他姐念！

    过去他妈伺候姥姥，现在他代替他妈，这样就能拿到一点钱，这样就能活！

    林道西：“在我们说了妈伺候姥姥拿的钱是应该拿的之后，你觉得他们会让你干吗？”

    林路北一脸惶然：“可我们说的是实话！我也不白拿钱，我伺候姥姥！”

    “实话就是，那个钱他们出的心不甘情不愿。实话就是，人家宁愿把钱给外人，也不愿意由妈来拿。他们认为，孝顺和钱不能沾边，妈去伺候姥姥，只出力不谈钱，这才是真的孝顺，不然就是占了大家的便宜。这个实话轮不到我们来说，我们就该卑躬屈膝接受别人的帮助，然后跪在地上感恩，这才是接受帮助后该有的姿态。”

    他们表现得……不符合社会主旋律。

    头低得不够。

    腰也哈得不够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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