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走我们的路。”

    那马车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坐的。车头除了车夫，还有名青衣带刀护卫，可想而知马车里的人，非富即贵。

    这种不是他们小老百姓招惹得起的。张文修人穷戾气大，以后得劝他多注意点。

    来到村头，王把式正待发车，看到他们母子三人，一阵吃惊。

    “哟，秀才公竟然出门了！崔娘子，你这是打算带他们又进城？”

    崔莺莺往车上看一眼，已有四个人，还好箩筐不多能挤挤。便说：“是啊，进城访友。王叔，你这车还能坐下不？”

    她绝口不提自己要给张文成在城里另找大夫的事。别病没看好，反被人传言张家有钱了，又把刘大夫给得罪了。

    刘大夫给张文成看了几年病，私下里换医总是种不尊重。

    “能，怎么不能？你们就三个人，还没他们那堆箩筐重！”

    王把式当然愿意多挣钱，立马让车里人往里挪，腾出位置。

    崔莺莺登车后，数给王把式六文车钱。有了第一回坐车的经验，这第二回她很自在。坐下后自动屏蔽车上臭味，还能抽空照顾大儿子，喂他两口水。

    车子超载，抵达县城时比平时晚了一个时辰。

    进城后听到大街小巷流动商贩们此起彼伏的叫卖声，闻到热腾腾的馒头包子面条香，张文修不争气地吞口水，四下张望。

    早上只喝了碗红薯稀粥，饿得快。

    崔莺莺可以不管二儿子，但大儿子她着实不想委屈。摸摸身上剩的十多个铜板二两银子，全部家当她都带出门了。

    咬咬牙，花六文钱买了三个开花大馒头。这年头人实在，用足真材实料。浓浓麦香味，里面还给夹一小撮咸菜。

    张文修把张文成放下来，三人坐在街边，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吃得喷香。渴了，就喝家里带出来的凉水。

    等到吃饱喝足，三人才继续朝上一次的那家书肆走去。倒不是不能去别的更大书肆，而是崔莺莺觉得年轻掌柜好说话，审稿要求没那么高吧？

    她第一次在古代投稿，其实有点心虚。尽管两个儿子说看着不错，可他们不能代表大多数读者。

    年轻掌柜专干这一行的，眼力非常人能比。

    想到家里那堆外债，崔莺莺警惕打量沿途经过的那些大小书肆、文人打扮的书生。

    “你们两个，赊账的是哪些书肆，记牢了咱们绕路走。还有千万别碰见债主……”

    张文修扶着张文成，贼头贼脑四下瞅：“娘，我肯定注意着呢……”

    张文成低下头，庆幸自己现在是个病人，能够正大光明用帕子掩住口鼻。

    花了些时间，绕到崔莺莺熟悉的书肆，母子三人走了进去。崔莺莺刚要开口，招呼对方。年轻掌柜闻声抬头，目光直勾勾锁定在张文成身上。

    “你……是文成兄？”

    张文成懵了。崔莺莺和张文修一起回头看他。

    这得熟悉到什么地步，张文成变化那么大，也能第一眼把他认出来？

    “兄台你认错人了！”

    张文成毫不犹豫，用帕子堵住嘴，低头开始咳嗽。

    年轻掌柜却不管他说什么，推开柜门从柜台里走出来。近距离围绕他转了两圈，歪头细细打量他半晌后，很肯定地用手拍他肩头。

    “张文成，一定是你！我是端木宁。别人说你眼高于顶，目中无人。可我知道，你大概记不得别人，但一定记得我！”

    张文成后悔进这趟城。

    没想到他都落魄成这样了，还能被熟人一眼认出来。

    端木宁转向旁边目瞪口呆的崔莺莺和张文修。这时候他也将两人认了出来，挺不可思议地揽住张文成肩膀。

    “这两位是你……”

    “这是家母和二弟。”

    张文成不得已做介绍。

    “她她她……是你娘？”

    端木宁惊叹不已。这世界真小啊！上一次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崔莺莺，竟然还有张文成这么个好大儿？

    张文成很少提及家人，听方才介绍，张文修排行老二？这么说张文成这位年轻的娘，还生了不止两个孩子？

    端木宁立即热情地向崔莺莺打招呼。

    “伯母您好，我是文成兄的同窗！在青山学院那三年，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住一个屋，一块学习、一块吃饭、一块睡觉……”

    张文成苍白的脸浮现一丝血色，狠狠瞪他一眼：“吃饭睡觉说什么？”

    崔莺莺忍不住笑了起来。

    端木宁一派书卷气，端正严肃的模样，结果不但会偷偷看某些话本子，还活泼话唠。

    果然为了生活，成年人对外都会戴上一张假面具。

    怕影响到书肆里的顾客看书，端木宁唤来一个小工，帮忙看店，他引着崔莺莺母子三人，进到隔壁房间。

    这里堆满书籍箱子，中间清空放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墙角一张床，就是端木宁的临时休息场所。

    端木宁请崔莺莺在唯一的那张椅子上坐了，拉着张文成坐他的床，张文修只能坐木箱。

    借端木宁转身去烧水泡茶的功夫，崔莺莺打量四周，轻声问大儿子：“文成，你和这位端木掌柜很要好？”

    太熟了她不好意思拿话本子出来。

    这是为难人家呢？人家毕竟以开书肆为生，写的话本子不行，收了亏钱，不收打老同学的脸。而且她是想凭本事挣钱，并不愿意走后门。

    “娘，您的话本子尽管拿给他看。”

    张文成一眼瞧穿他娘心思。

    “这小子别的不行，就鉴别话本子特别有眼力。成不成他不会说假话的。”

    端木宁刚好端了三杯热气蒸蒸的茶出来，放在桌上，闻言一乐：“文成兄，你果然最了解我，三年如一日。什么话本子呀？”

    一听话本子他就来兴趣了。

    想到崔莺莺说过的话，他马上反应过来：“伯母，您上一次来问话本子的事，难不成就是帮文成兄问的？”

    “哈哈哈！”

    他大笑几声，看着张文成手指虚点两下。

    “文成兄，当年你老说我不务正业，现在你竟然也开始动手写话本子了啊？快快拿出来，让我一睹张大秀才的文采！”

    两人曾经的关系应该非常要好。听他这么说，张文成没有丝毫羞怒，仅是淡淡开口。

    “不是我写的话本子。我娘口述故事，我只负责记录润笔。你是这行的专家，帮忙看看吧。”

    他说一不二，从不弄虚作假。端木宁相信他的话，很是惊讶地看向崔莺莺。

    “伯母真了不起，竟然能有这方面的才能？”

    能培育出一位少年秀才，作为母亲果然非常人。

    崔莺莺不好意思地拿下草帽，放在桌上，翻自己的小包袱找话本。

    “端木掌柜还没看呢？我就是随便写写。能不能成，还要望你给提个意见……”

    然后周围诡异地安静下来。

    等她拿出话本子，想递给端木宁，只见对方呆呆看她的脸。张文成和张文修兄弟俩都在恶狠狠瞪他，他浑然不知。

    那种惊艳、男人看女人的无比热辣目光，令得崔莺莺无语凝噎。很想提醒对方一句——

    “少年，我是您伯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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