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卫司的大门是紧闭着的。

    与平常所见到的官府衙门截然不同，这里根本没有前来办事的人。

    这里的大门不但看不到一个守卫，四周高墙也是空旷无人。秋风吹过，只有门前的落叶在孤寂地翻滚跳跃，仿佛大山深处一所没有香客的庙门，既阴森又诡秘。

    如果不知道内情，恐怕没人相信这里就是鼎鼎大名的无影卫官署。

    但田冉知道此刻一定有很多双眼睛在盯着他，门后和高墙内的隐蔽之处有看不见的观察哨。从观察哨到官署内部建有专门的信息传递通道，内外信息能迅速传递和沟通。

    虎卫司的大门、围墙、地下以及官署内部也是机关重重。里面不但防卫森严，而且高手如云。

    田冉以前并没来过这里，他知道这些，是因为赤血盟在里面有自己潜伏的内线。它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这样一个隐秘的军事机构用龙潭虎穴来形容并不为过。

    田冉选择先到无影卫官署，除了想亲身体验一下，看看这传言中的虎狼之穴有什么过人之处，也有另外一个隐秘的计划。从外人的角度，他的赤血盟同样是做情报搜集和分析，并以此名震江湖。某种程度上两者称得上是同行。只不过赤血盟在暗处，无影卫却是在明处。但不管是明里暗里，他们的情报工作都不会为外人所知。来这里考察一番，或许有什么其它收获亦未可知。

    让田冉稍感意外的是，从敲门到开门并没有一杯茶的功夫。他几乎是刚叩响门环，大门就开了。

    一个身着深蓝色锦衣便装的年轻侍从施施然走了出来。

    他面带微笑，彬彬有礼，“田公子请跟我来，郡主让我在这里迎候。”看来这一路上无影卫早已掌握了田冉他们一行的行踪。

    “有劳了。”田冉也微笑回应，他又朝菁菁点头示意。菁菁随即从随身行囊中掏出一大锭银子，笑嘻嘻地塞到那个蓝色侍从手中。那侍从并不拒绝，笑着接过，迅速收入怀中，随即轻巧地转过身，在前面带路。虎卫司毕竟也是一个官场，打点一下并没有坏处。

    厚重的大门在身后重新关上。门后并没有看到人，想来这大门也是通过机关控制开启。门很厚，很重，里面或许还包裹着精铁，估计上百个身强力壮之人都很难用蛮力撞开。而高墙也同样很厚，如同城墙一样，那些看不见的守卫是不是就隐藏在其中？

    门后就是一条直道，通向第二道门。直道两侧都是水塘，呈半圆形包裹着内侧的官署。水是暗绿色的，没有任何水生植物，水面一动不动，看起来深不可测。如果是夜晚从高墙外攀过，不知道的人跳下来必定会跌进水塘里。田冉暗暗赞叹这个布局的巧妙。

    直道两旁没有植树，也没有花草，显得极为通透。看起来虽很荒凉，但最大的好处就是只要有人闯入，就会无所遁形。现在除了他们几个人，并没有看到其他人。

    四周更是寂静无声。连一只鸟都没有。

    此刻没有阳光，也没有雨，天色更显阴暗。从水塘上方忽然吹过一阵凉风，激起水面一片粼粼的波纹。菁菁感到身上一阵森然阴冷，不由自主地靠近了田冉。

    田冉目光柔和地看着菁菁，轻轻在她肩头上拍了拍，示意不会有事。他又转头朝跟在身后的成云点点头，成云也点头回应，他的手早已放在腰间的短刀上，正警惕地观察周围的情况。

    约摸走了几十步，才来到第二道门前。这里跟外面的第一道门一模一样，两边也是一样高的围墙。一样高耸的大门。走在前面的那蓝衣侍从轻轻叩响第二道门的门环。

    门很快也打开了。

    门内已能看见里面官署的建筑。这门后的建筑跟寻常的官署在外表上并无不同。一样的中轴对称，一样的坡屋顶，门窗和柱梁也是一样的风格图案，只不过每座建筑的后面都有一座并不高大的石山，从远处看其实就是几幢官署的楼阁紧紧围绕在中间的石山周围，让这座石山看起来就像是一朵花瓣中间的花蕊一样。事实上这座石山就叫花山。只不过山上并没有花，只有光秃秃的石头。

    田冉皱了皱眉头，断定这石山里面必定大有玄机，无影卫的核心设施和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想必就隐藏在这石山里面。

    门里面人还是不多，但跟外面相比已经显得很有生气了。

    门后、高墙下，以及每个建筑的外面都有几个全副武装的侍卫在定点值守，建筑外面那一圈圆形的石板道上还不时有十数人队列的侍卫在来回巡视。守卫的人数看起来并不太多，但遇到情况，不难想象会有更多的侍卫从那些隐藏的地方现身。

    靠近第二道大门的门口有一个警卫森严的门房。那个蓝衣侍从领着田冉三人来到这里。

    “随身武器暂时放在这里，等会出来就会原样奉还。”那蓝衣侍从仍是笑容满面。

    田冉身上没有武器，菁菁只带了一把佩剑，而成云身上除了腰间的一把短刀，怀里的一把精巧暗弩，背上还有始终不离身的黑色硬弓和一壶白羽箭。

    成云看向田冉，田冉短暂思考后，对他点点头，小声道：“成云你就留在此处，不必跟我们进去。”同时用眼神示意成云留心注意里面侍卫的值守情况。

    菁菁也解下佩剑交给成云。成云就站在门房外等候，并没有解下身上的武器。那蓝衣侍从面露苦笑，但成云并没有跟随进入，只是双手环抱在胸前，大大方方的在门房旁站着，并没有违反规定。那侍从既收了银子，也只好无可奈何地装作没看见。

    那蓝衣侍从领着田冉和菁菁在一处环形建筑前停下，这所建筑跟旁边几座的外观完全一样，不熟悉的根本无法分辨。他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递给门口的守卫。守卫查验过后一言不发，转动身边一个旋钮，里面的大门开了。

    田冉终于进入无影卫的核心机关。

    菁菁跟在田冉身后到了这里，反而异常地冷静。她神色平静，毫不慌张，双眼目不斜视，只是默默跟在田冉身后。看起来既规矩又乖巧，但她一双黑亮的眼睛已将整个官署的布局牢牢记在心里。

    大门后面灯火辉煌，从外面看却显得空旷冷清，里面一个人影都看不到，仿佛没有人。

    那蓝衣侍从把田冉送到门口，便不再往前走，他躬身施礼道：“田公子请直接进去，郡主已在里面等你。”

    房间里面是个议事大厅，极为宽大，四周点满了碗大的红烛，把整个厅堂照得一片通明。大厅中间是两排议事用的桌案，最里面还有一张很大的黑色横案，想必冯希儿就是在这里发号施令。

    但桌案和横案上都没有人。

    田冉环顾四周，正想开口喊郡主。一个黑色身影忽然从大厅上方飘落，一个清丽的笑声随即在厅堂中响起，“田公子果然守约。”话音未落，冯希儿已随着一根红色绸缎飘然落在田冉身前。

    田冉顺着冯希儿下落的绸缎抬头往上看，房顶横梁上竟然建有一个足以容纳几人的高台。田冉猜不透这个高台究竟有何用意。他朝冯希儿微笑地点点头，“郡主好兴致！”

    冯希儿看到跟在田冉身后的菁菁，刚才还微笑的面容忽然收起，冷冷道：“田公子出来还带着相好，还真是如胶似漆，一刻都舍不得离开啊。”

    田冉竟然毫不介意，他笑了笑，“她是我的一个随身书童，不可以带在身边吗？”他随即又背起手，昂首摆出盟主的气度，傲然道：“我堂堂一盟之主，身边有个跟班伺候难道很稀奇？”

    “书童？”冯希儿哑然失笑，她用讥讽的语气嘲讽道：“如果不是昨夜亲眼所见，我可能就信了。”

    田冉仍是不慌不忙，他神态自若地应道：“田某是一个谦谦君子，那晚我可是啥也没做啊。”这话说出来田冉还是脸色不变，因为他说的确是实情，倒是把菁菁的脸羞红了。

    冯希儿面有愠色，她想不到田冉竟然如此厚脸皮。看到菁菁脸色泛红，她眼珠一转，把菁菁拉到一旁，关切地问道：“妹妹，你这书童的工作可做得辛苦？如果不顺心，可以来我这里做事，我必定不会让你受欺负。”

    菁菁没想到冯希儿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但她聪明伶俐，从冯希儿抓住她的手暗暗发力，就知道冯希儿是在试她。菁菁略微挣扎，脸上装出痛苦的表情，带着些许哭腔道：“郡主轻些，奴家不受力！”

    冯希儿用力甩开手，“哼！”了一声。她想到昨夜菁菁或许在田冉面前也是这般梨花带雨，不禁甚为恼怒。她疾步回到横案后盘腿而坐，随手用力一拍案上的醒木，大喝道：“来人！”

    冯希儿身后的暗门忽然打开了。里面迅速奔出来一排精壮的蒙面黑衣人，个个背上斜插一把长刀，目光凶悍，双手抱在胸前，把田冉和菁菁围在中间。

    田冉面不改色，淡淡道：“郡主，这是何意？”

    冯希儿面无表情，冷冷道：“想为我办事，还要接受考验才行。”

    “哦，如何考验？”田冉看起来并不慌张，似是已料到此行并不容易。

    “我问，你答，但凡有一处对不上，田公子或许就要长久地留在此处了。”冯希儿闪亮的目光直视田冉。

    她是不是已经对田冉的身份进行过调查，现在正是做验证的时候？

    “好，郡主请问。”田冉的回话既没有犹豫，也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看来早有准备。

    “田公子是何方人氏？师门何处？”

    “长林人。出自北墨书院。”

    冯希儿眯着眼睛注视着田冉，悠然道：“这么说，跟皇上还是同乡啊？”

    “是。据我所知，平城有很多人都来自长林。当今皇上就是在长林起事，带着五千长林子弟，东征西讨，才占据这半壁江山。”

    “那你父亲想必就是在这五千长林子弟里面了？”

    “是。”

    “你父亲叫什么名字，在军中什么职务？”

    “田元。生前是北境边军副将。”

    “你一个南陈人，为何去了北周的北墨书院读书？”

    “北墨书院虽在北周，但书院立场中立，并不偏向北周。”

    “我是问你为何去那里求学？”冯希儿纠正道。

    “北墨书院是当世最好的书院，其它书院没有一个书院能像北墨书院一样把人文、兵法和工匠技艺结合得那么好。况且，北墨书院的十位长老都是当世高人。”田冉提高嗓音答道。

    田冉的确实话实说。北墨书院是当世最别具一格，也是最为声名远扬的书院。因为书院并不教授已是主流的儒学，而是传授早已式微的墨学，也只有墨学，才能在学习中把人文、兵法和工匠技艺相结合。所以北墨书院的弟子向来都是各项技能出色的全才。不管是在南陈还是在北周，都有很多出自北墨书院的官员。北墨书院的弟子一直有着优良的口碑，但要成为北墨书院的弟子可不容易。除了要有天分，还要有人引荐。

    所以冯希儿盯着田冉的双眼，又沉声问道：“你因何能进北墨书院读书？据我所知，没有人引荐，即便你有再高的天分也进不去。”

    “家父跟北墨书院的一名长老相识。在战乱年代曾经救过他。”

    “那位长老的名字？”

    “公孙离。”

    冯希儿对公孙离这名字沉思了片刻，公孙离的确是北墨书院十长老之一，尤其精通防御器械的制造，名声很是响亮。

    她接着又问：“你离开北墨书院为何去了赤血盟，还做了赤血盟的首领？”

    “赤血盟前盟主是我父亲的一位故人，待我如同亲生，他没有子嗣，所以把盟主之位传给了我。”

    “凭你的才华，已能在朝廷谋得一个满意职位，为何甘愿隐没江湖？”

    田冉微微一笑，“朝廷险恶，江湖逍遥。我这人生来不够圆滑，干不了勾心斗角的事情。”

    冯希儿问到这里，似已没有了疑问。田冉的回答跟无影卫所调查的完全一致，没有丝毫错漏。她稍一沉默，随即挥了挥手，那些黑衣侍卫无声地退了下去。

    一个锦衣侍从从暗门内捧出一个方盒，走到田冉身侧。

    “盒内是一万两银票。”冯希儿面色一缓，柔声道：“你好好为我做事，我自然不会亏待你。”

    田冉接过方盒，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张面值一万两的官票。这种官票在南陈任一钱庄都能兑取，听说在北周一些地方也能偷偷兑换，使用起来极为方便。

    田冉点点头，把银票递给菁菁保管，然后对冯希儿躬身施了一礼，郑重说道：“调查事宜我这就回去安排，告辞。”说完转身就要离去，似乎并不想在这里多做停留。

    “慢着！”冯希儿在后面喊道：“你可知我为何找你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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