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来成这么说是有理由的。

    很多黑恶势力的背后都有官府或明或暗的保护伞。黑水寨在平江横行的时候，也曾暗地里得到平江水军的默许。

    多年前，在无影卫的牵线下，黑水寨与前任平江水军统领孙君私下达成协议，每年以捐助粮饷的名义，贿赂了当时平江水军高层。叶来成参与了此事，所以他以为田俊当时也在平江水军，自然也曾得到好处。

    想到这，叶来成忽然挺直了身板，挣扎着跪步移到田俊身前，小声道：“田统领难道不记得每年我们都有好处给到平江水军，你们现在把黑水寨灭了，以后谁给你捐助粮饷？”

    叶来成并不知道黑水寨所有捐助的财物都被当时的水军正副统领私分了，底下的水军将士根本没得到好处。田俊当时也只是平江水军的一名副将，并未参与。

    田俊大笑，“说得再详细些，如果你说得不假，我禀告建康朝廷，或可免你死罪。”

    见田俊矢口否认，叶来成急了，他把历年黑水寨献给平江水军的财物数量和交接的时间地点，以及接收的人是谁都说了出来，他倒不是为了坦白可以免于死罪，而是因为黑水寨每年有三分之一的收入都给了平江水军，这些贿赂都经过叶来成之手，他知根知底，所以激愤于平江水军翻脸不认人，一下子把那些黑暗交易都抖落了出来。

    情急之下，叶来成甚至把无影卫曾在其中牵线搭桥都说了出来。堂上的文书当然早已在一旁悄悄记录在案。

    田俊得到如此重要的线索也吃了一惊。他想不到原来无影卫也参与其中，甚至还参与贿赂前平江水军统领。这上报到建康朝廷可是大功一件，可他转念一想，无影卫的背后就是平城王冯玄，他在建康朝廷内手眼通天，万一弹劾不成，反会遭到反噬。这件事情他应该如何处理才能妥当？

    田俊陷入沉思。

    见田俊若有所思，田冉知道田俊担心无影卫势大，在局势不明朗的情况下，不想与背后的平城王冯玄为敌，所以适时改变了话题，问叶来成。

    “山后那片密林就是你们黑水寨最后的藏身之地吧？龙金州虽然逃到那片密林之中，但抓到他是早晚的事，你又何必再为他卖命。”

    叶来成眼中闪过一丝亮光，隐藏其中的狡黠一闪即逝。听到龙金州还活着，他立刻闭口不语。龙金州既然已逃到那里，黑水寨或许还有卷土重来的希望。何况他自己的家眷也藏身其中，他当然不能说出那里的秘密。

    田冉看到叶来成的反应，已猜到他心存侥幸的心思。

    “来，你看看那里。”田冉指向那片密林方向。

    从赌场大堂侧后方的窗户往外看，那片密林已被平江水军的战船团团围住，船上的灯火把密林近处照得通明，有几艘黑水寨的船只靠在岸边，但船上已没有人影，只有密林后方的悬崖仍旧黑魆魆不见全貌。

    “你是不是以为他们藏身在那里就可以高枕无忧？”田冉摇了摇头，冷笑道，“只要朝密林发射火箭，大火一起，谁也休想逃出来。之所以围而不攻，是因为里面有很多无辜之人。你自己的家眷也在里面吧？你难道不想她们平安归来？”

    想到自己的妻儿，叶来成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颤声道：“只要你保我妻儿平安，我……我愿意合作。”他的妻儿正是叶来成唯一的软肋。

    那片密林建有一处隐蔽的藏身地，是黑水寨最后的避难所。悬崖之上还有一条绳索相连，可以上到山顶，向山后逃亡。但悬崖逃生之路极为艰险，必须要有一定身手方能逃脱，如果失手，必定摔得粉身碎骨。而叶来成的妻儿不会武功，绝对无法通过悬崖逃生。

    当叶来成说出悬崖逃生这一线路，田俊和田冉都暗暗吃了一惊。此刻，龙金州和无影卫的人或许已经开始从悬崖逃亡了。

    果然，当平江水军和赤血盟的部众杀进密林时，在地下藏身地只发现大批赌徒和家眷，龙金州和那些无影卫的人已经从悬崖上逃脱了。

    没有抓到无影卫的人就无法验证无影卫与黑水寨相勾结，田俊多少有些失望。

    “或许这并不是坏事。”田冉安慰田俊，“叔父此次是来剿灭黑水寨匪徒的，抓无影卫的人本就不是主要目的。如果抓住了他们反而在平城王那里不好交待。现在还不是清算的时候，等时机成熟再一起算账也不迟。”

    田俊沉思片刻，想想也对，他忽然眼睛带着笑问田冉，“你与公主的关系到了哪一层？”

    田冉淡淡一笑，“我与公主是好朋友，确切的说我们立场相同。冯玄和无影卫早就倒行逆施，这次又勾结黑水寨作恶，不用我细说，叔父想必也知道该站在哪一边。”

    他注视着田俊，接着道，“据我所知，您今年能执掌平江水军，就是公主在帮您说话。”

    田俊终于明白自己为何能从一个副将，平步青云升任平江水军统领一职，心中的疑团已解，他心中一振，用力拍了拍田冉的肩膀，沉声道：“我现在已经很清楚了，我们叔侄都是公主的人，只要公主一句话，我定然万死不辞。”

    对于田俊来说，这样的选边站并不难，即便没有田冉这层关系，他也会选择站在建康朝廷一方。如果平城王冯玄谋逆，于情于理都不会得到天下的支持。早点撇清关系，对他只有好处。

    田冉微笑的点点头，这是他愿意看见的田俊。有了平江水军的助力，对平城王冯玄的胜算就增加了许多。他也佩服陈楠的眼光，选中田俊作为平江水军统领，这无疑是最佳的战略谋划。而失去了平江水军支持，冯玄只能孤悬于平城，势必不敢轻举妄动。

    天色将明，黑水寨各处燃尽的黑烟已散去，清爽的凉风微微掠过湖面，无遮无挡地拂面而来，如同轻纱的触感，带来阵阵舒适的凉意。远远望去，湖面碧波荡漾，轻缓的水浪正不断拍向岸边。

    田冉在码头矗立，久久地看着这片静谧的湖面，他望着已开始泛白的天空，心已飞向平城。

    陈楠分化筛选边军的计划现在进行到了哪一步呢？

    天空低沉，快马急奔。

    大清早，从平城四个城门分别冲出几十匹快马，奔向不同方向。急促的马蹄声在驿道上骤然响起，手持平城王符节和令旗的王府校尉和随行卫兵一刻也不停息在路上奔驰。

    路上的民众纷纷避让。很多人在路边驻足观望，许多人还以为前线发生了紧急军情，相互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这是平城王派往北境边军十支部队传令的旗牌官。每名旗牌官都有十几个盔明甲亮、身形矫健的卫士护送，在传令途中他们拥有杀无赦的绝对权威。他们人数不多，但个个武艺高强，隶属于平城王府最精锐的卫队。

    在官府驿道上还有北境边军机动的警戒卫队能随时提供保护，驿道附近虽时常有北周追风营的暗探进行袭扰，但迄今为止，军令的传达还从来没有出过差错。

    傅宣站在城楼上目视这些传令的旗牌官奔出城门没有感到惊讶，虽然这样紧急的场面在这二十年并不多见，他神色如常，心如止水。

    此次北境边军演练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他事先已收到平城王冯玄和近卫门陈楠公主的指示，让城防营提供一切出入便利，他也想看看这次北境边军的临时操演会是什么样的情况。

    北境边军在冯玄的手下会产生怎样的战力？这不但关系到与北周前线对峙的成败，还关系到一旦冯玄拥兵自立，平城究竟还能不能在朝廷的掌握之下。

    此次调兵很顺利，虽然公主没有皇上的令牌，但她公主的身份就是不容置疑的圣旨，谁都知道陈楠是皇上最宠爱的公主，否则也不会让她掌管近卫门如此重要的机构。

    平城王冯玄甚至都没有请示建康朝廷。按道理，依据军令，所有北境边军的非战时调动都要经过皇上的批准。既然公主代表皇上，冯玄也觉得再去请示皇上是有些多余了。

    所以，当陈楠公主以保障平城安全为由提出检验北境边军的特种战力，冯玄没有丝毫推脱。

    陈楠公主想知道平城王冯玄对北境边军的掌控情况如何，冯玄自己也想知道手下这些边军一旦有事，是不是都能听从自己的指挥。双方一拍即合，难得达成一致。

    南陈二十万北境边军分成十军，每军两万人，分别驻扎在平城与北周交界的不同之处。担负的任务也各不相同，每军的侧重点也不一样。

    比如，第一军就驻扎在平阳关，扼守四平山的咽喉，直接与北周军队面对面，是北境边军最重要的部队，非战时他们平时的重点是防备北周暗探的刺袭，兵士的技能更偏向于反袭扰，是单兵能力最强的部队。

    第二军驻扎在第一军后方十里，职责就是给第一军提供支援，他们的士兵也偏重于单兵能力，但能力相对来说弱于第一军。

    第三军、第四军和第五军驻扎在平城和四平山之间的左中右三个方向，是平城外围的第一道屏障，这三个军团注重开阔地带的野战能力，拥有出色的骑兵队伍，机动能力极强。

    第六军的驻地在平江的水岸码头附近，主要防备敌人从水路偷袭，以岸防为职责，士兵的防守能力出色。

    第七军到第十军就驻扎在平城城下，是平城防卫的主力，士兵的能力比较均衡，攻守兼备，有出色的骑兵部队，但更多的是重甲的步军。

    除了第一军的主将隋惜劲是人尽皆知的冯玄的心腹，其他九支部队的主将并不见得也是冯玄的心腹。

    这是因为南陈各支军队主将的任免都要得到皇帝的亲自签发令，平城王冯玄虽贵为北境边军主帅，有任免各支部队主将的权利，但最终是否任免还是要得到皇帝的亲自核准。

    南陈皇帝陈啸天当然不放心二十万北境边军轻易落入他人之手。所以平城王冯玄虽然名义上是北境边军的统帅，但他想要拥兵自立也并不是手到擒来，皇帝陈啸天也有他自己的防备措施。

    这几年，冯玄和陈啸天对北境边军的各路主将都在极力争取，其中所发生的明争暗斗已经数不胜数。这十路边军到底归属于谁，听谁的话？这也是冯玄和陈啸天都想知道的事情。现在机会来了。

    北境边军全军比武会操这二十年就从来没有过。不是冯玄不想，而是要调动十支部队并不容易。

    非战时，各军的出动都必须得到皇帝的许可，皇帝陈啸天不会轻易让冯玄有这种机会。现在陈楠公主竟然提出了这样的想法，简直就是说到了冯玄的心坎里。不需要皇帝的调令就能调兵，冯玄当然顺水推舟，极力促成。

    演练的地点就在四平山后山的狩猎场。

    调令内容都是一样的，意思是陈楠公主受皇上委托，检验各军战力，让每军各自调动一支千人规模的队伍到指定区域进行演练。兵种不限，但务必要展现各军最强战力。

    调令收到后，十支部队必须在第二日一早选派士兵，开赴指定区域。

    第七军到第十军离平城最近，率先收到调令。而第七军到第十军也是与平城王接触最为密切的部队。

    由于距离最近，冯玄经常会下到这几军视察，这几军的主将也时常受邀到平城王府做客，并接受冯玄安排的各种豪华宴请和私下馈赠。

    这其中第七军主将马振是个例外。

    马振为人正派，不喜交际，虽然平城王的邀约，作为下属无法推脱，但他从来都是点到即止，不接受超出礼节范围之外的馈赠和礼物。

    其他主将接到王府邀约都是喜不自胜，在王府吃完还在平城内花天酒地，巴不得借此多在城内停留。只有马振出了王府立刻回营，从不在城内耽搁。

    由他自己作为表率，马振所在的第七军相较其他部队也是军令最为严格的。

    对于马振的为人，冯玄自然心知肚明，但又无可奈何。马振治军严谨，带兵有方，他暂时找不到理由提出撤换。

    马振最先接到平城王冯玄的军令，没有皇上的调兵虎符，他是否会听从调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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