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韬双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燃烧的火炉，很专注的陷入沉思。

    田冉知道这是石韬的习惯。石韬以前读书时遇到难题也是这个样子，最长的时候能几个时辰如老僧入定般陷入忘我境地。

    所以田冉没有打扰他，而是趁这个间隙，小声问菁菁，“赤羽不是跟你回去了吗，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菁菁轻叹一声，“之前是在我身边的，大皇子担心我让赤羽给二哥传递消息，想杀死它，我就把赤羽偷偷放跑了。”

    她看了看营帐门口，黯然道：“这样的大雪天，但愿赤羽没事。”

    果然与田冉的猜测并无二致。

    田冉轻轻拍了拍菁菁的肩头，安慰道：“放心吧，赤羽没事。它还是一直跟着你，就在这附近，身上还受了点伤，不过现在已经无碍了。”

    菁菁抓着田冉的手臂，惊喜道：“你看到赤羽了？”

    田冉点点头，他看了看石韬，脸色有些沉重，“我已经把赤羽偷偷带进来了。不过在来的路上，赤羽袭击了给我们带路的几个斥候，有三人丧命。”

    “啊！”石韬听到这话回过神来，吃了一惊，“你们说的赤羽难道就是那个神出鬼没、来去无影的红鹰？我手下见过的将士可是吓得不轻，他们说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鹰，还是红色的，就像从阴曹地府飞来的。”

    “正是。”

    看到石韬吃惊的表情，菁菁吃吃地笑了。

    “唉！”石韬叹了口气，似乎仍有些心有余悸。“这些天，它在这附近伤了好几个人，我们还以为是从哪里来的鬼怪，正准备祭天请求神灵护佑。”

    “放心好了，它不会再飞出来伤人了。”田冉拍了拍石韬的肩头。

    “不过那几个士兵死的挺冤的。如果不是大皇子要杀赤羽，它也不会去伤人。等这个事情结束了，我让二哥给你拨些银两作为抚恤。”想到那几个因此丧命的无辜士兵，菁菁觉得有些愧疚。

    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进来的是守在帐外的石韬的卫兵。

    “将军，大皇子的传令官已经到大营了，他请你过去接受命令。”

    “那么快就到了！”虽然心里已经有准备，石韬还是吃了一惊，但他的神色很快恢复如常。

    石韬刚才沉思了那么久，是不是已想好了如何应对？

    外面天色已暗。雪没有再下，但冷风袭袭，踩在白雪皑皑的路面，夜晚的天气更显寒意逼人。

    营地之间相互联结在一起的营帐被大风吹起来不断鼓动，像一个个充满气的皮囊，营帐上方的旗帜也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让这些原本死气沉沉的营帐仿佛也有了生命和活力。

    田冉和石韬从菁菁的营帐中出来就直奔中军大营。

    大营外已有一队大皇子的亲兵卫队在戒备。

    “这传令官是谁？竟能动用大皇子的亲兵卫队。”石韬在心中暗自猜测。

    田冉似已猜到石韬心中所想，附在他耳边轻声道：“这传令官不是别人……就是你父亲。”

    石韬吃了一惊，停下脚步，狐疑地看着田冉，小声道：“我父亲？他不是在家中静养吗？”

    田冉还是附在石韬耳边小声道：“大皇子怕你不执行命令，所以把你父亲请来了。前几日我们已经得到你父亲要来的消息。这次的决定只能由你们父子来商量，我在帐外等你，就不陪你进去了。”

    石韬神色凝重的点点头，加快脚步，大步迈入营帐中。

    门口的卫兵揭开帐门的风挡，一个花白胡须，神色严肃的壮汉正在大帐正中安坐。那白胡须壮汉正是石韬的父亲石振，他是北周名将，功勋卓着，在军中有很高的声誉。这几年因为身体不太好，并没有领兵，一直告假在家休养。

    石韬连忙躬身施礼，关切地问道：“父亲，你怎么亲自来了？身体可好？”

    石振看起来心事重重，他摆手示意大帐中的卫兵全都出去，等到帐中只剩下他们父子二人，他注视着石韬，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道：“大皇子让我明日到，但我怕你看不明白，所以今晚就提前赶来。如今的局势你看清楚了吗？”

    石韬眉头一紧，试探着问，“父亲说的可是关于大皇子与二皇子的夺嫡争斗？”

    石振手捋花白的胡须微微颔首，“正是，韬儿，你怎么看？”

    石韬低眉俯首，恭敬地应道：“夺嫡是皇上的家事，我们是军人，只听从皇上的号令。”

    石振盯着石韬看了好一会，似是在确认现在的石韬跟以前那个毛头小子有什么不同，他看了好久，终于沉声道：“你总算不太笨。”

    他紧接着又叹了口气，“但我们现在都是大皇子的手下，大皇子对我有知遇之恩，他的命令又不能不听。”

    “那父亲觉得应该如何站队？”石韬也想听听他父亲的想法，他不希望他们父子二人意见相左。

    石振压低声音道：“聪明的做法是不要站队，一旦站错了地方，那可是全族被诛灭的重罪。”

    “不要站队？具体怎么做，父亲。”石韬问，他隐约觉得父亲并不看好大皇子。

    “知不知道我此次前来是传达什么命令？”

    石韬故意摇头，他虽然已经从田冉那里知道是什么命令，但现在还不能告诉父亲他与二皇子是好朋友，也不能把知道这个命令的田冉说出来。

    “大皇子口谕，为缉拿叛贼，护佑皇上，调你的部队进皇城，明日就开拔。”石振一字一字，已清晰完整地传达了这个命令。

    果然不差，田冉的消息还真是准确，石韬在心中暗暗称奇。但他很快提出疑问，“只是口谕？没有书面文书？”

    石振摇头，“只有一个调兵的令牌。不过明日大皇子会先进城安排，不必担心入城会受到阻拦。”他声音低沉，眼神似乎有些空洞。

    “这岂不是拿我们父子的性命往刀尖上送。”石韬有些忿忿不平，“万一大皇子夺嫡失败，他为了撇清责任，说是对我们进城一无所知，我们岂不是成了替罪羊！”

    “所以我刚才说了，不要站队。”石振无奈叹道。

    石韬默然无语，他低着头沉思了一会，忽然抬头面露喜色，“我有办法了……”

    他附在石振耳边小声低语良久，末了还加了句，“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石振脸上渐渐露出微笑，但他很快脸色一变，“是谁教你这样做的？”

    石振了解这个儿子，你要说石韬带兵打仗懂计策会谋划，经过这几年的历练他应该能够胜任，但对于朝堂上那些尔虞我诈的阴谋诡计，石韬可以说还嫩得很。

    石振似乎不相信石韬也能有这样的主意。

    石韬笑了，“你儿子毕竟在北墨书院念过书，不至于那么笨。”

    石振狐疑地看着镇定自若的石韬，暗自思忖，或许这小子的确变聪明了也不一定。目前这种情况他也只能相信石韬。

    第二天早上依然是漫天的大雪。

    纷扬的雪花笼罩了整个大地，近卫骑兵军的军营早已变成白茫茫一片。在一片白色之中，许多的小黑点开始在军营内忙碌，军营里到处都是一身戎装的士兵，他们正在拆卸营帐，打包装备。

    这样的天气谁也不想动，但军令如山，部队已经在收拾行囊，整装待发。

    石振并不在队伍中，他昨夜已经走了，也没有人多问，石振既然是传令官或许是回大皇子那里交差了，也可能是回家继续休养，他此行本就是秘密，几乎没有人知道。

    石韬面无表情，在中军大帐外骑在马上双手抱在胸前冷冷看着前军开拔。田冉一行仍旧假扮亲兵跟随在石韬身边。

    菁菁也随大军一起出发了，她还是保密状态，菁菁的马车外表简朴低调，遮掩得严严实实，没人知道里面是谁，只不过马车旁边大皇子的卫队稍显招摇，他们神情倨傲，衣着和装备更是与大军的其他部队有明显不同。

    这个车队优先出发，安保严密。有些人知道随车护卫的是大皇子的亲兵卫队，猜测马车里面的人身份不一般，在等候出发的间隙各营的士兵都在小声地交头接耳，但仅此而已，对于军中地位尊贵的队伍，他们的眼里只有尊敬。

    军中严格的等级制度让士兵们相信只有战功和晋升才是获得尊重的唯一渠道。

    这里距皇城蓟城只有几十里路，只要没有耽搁，按正常的速度夜晚来临前就能进入皇城。

    这样天寒地冻的天气，石韬只希望大皇子在他们到达之前就能打点好守城的部队，否则一旦被拒进城，大军在城外并不容易找到合适的地方扎营，而且容易造成军心不稳。

    一路上冰雪覆盖，路面湿滑，由于辎重车队较多，大军行进得并不快。主将石韬似乎没有催促大军加紧赶路的意思，他自己也是放马缓行。

    现在皇城局势不明，着急赶过去不见得就有好处，正好又遇到大雪天，他决定不急不缓地行军，静观其变。

    队伍在风雪中艰难行进，长长的队列在山间道路上延展，一眼望不到头。

    距离皇城蓟城十里处有一个山谷，那里是南向通往蓟城的必经之路，也是蓟城的一道天然屏障。如果要进攻蓟城，这个山谷可是兵家必争之地。

    虽说是在自家的地盘，但目前皇城局势不明，为了安全起见，石韬还是派出前军的斥候进入山谷探查。

    快要到山谷时，前军忽然停了下来。

    停止前进的口令从前往后快速传达，整队开拔的大军很快也在山谷前止住前进的步伐。

    道路中央，队列中的战马原地踩踏着地上的积雪，嘴里吐出阵阵白气，发出低声的嘶鸣。

    雪还在下，山谷前的风更大更猛烈了，大风卷起的积雪，不时在半空中挥洒。远处的视线已经模糊，大军四周负责警卫的骑兵刀剑出鞘，各营统领下达加强戒备的口令在山谷前不断回荡。

    前方探查的斥候已急速拍马赶回，向石韬回报，“将军，前面山谷被封住了。道路被堵，无法通行。”

    “道路封住了？”石韬心里一紧，他忽然预感到此行不会顺利。

    石韬亲自带着亲兵卫队赶往前面的山谷，田冉几个也跟在亲兵卫队中一同前往。

    时间将近黄昏，天色越发阴沉暗淡。

    整个山谷都覆盖着皑皑白雪，山谷两边的高山也积满了雪，山上光秃秃的，除了没有人守卫，整个山谷从远处看就像一个高耸的城池。

    这里的确是护卫蓟城的天然屏障，只要在此处设下少量伏兵，就能阻挡大军通行。

    石韬驱马来到山谷前，只见山谷喇叭形的入口被冰雪堆成了一个厚重严实的障碍物，从堆积的痕迹来看不像是山上雪崩滑落下来的冰雪，倒像是有人故意搬运冰雪封住了入口。

    是谁把入口封死了？

    石韬眉头紧皱，缓慢策马向前查探。

    冰雪堆成的障碍物几乎有半个城门那么高，即便让士兵马上开挖，也要花费相当长的时间。

    石韬的脸色如同风雪一样冰冷。打开入口只是耽误些时间，他担心的是山谷里面有没有埋伏？

    现在皇城局势胶灼，各方势力都在相互角力，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石韬本就不想冒险，看到这种情况就越发谨慎。原计划晚上进城，很可能今晚就会被阻拦在这里，形成进退两难的局面。

    前军派出的几个斥候已经凭借飞爪和绳索攀过冰雪障碍物往里面打探。在没有探查清楚前，石韬命令大军形成防御队形，保持戒备，暂时在山谷外等候。

    石韬向身后的田冉招了招手，田冉几人策马来到山谷入口处，在石韬身边停住。

    “看来是有人故意封住了谷口。”石韬转头对田冉大声说道。

    山谷前的风不断呼啸而过，即便靠得很近，也需要用力喊才能听得清楚。

    田冉抬头观望山谷上方的情况，除了风雪交加，山上没有看到人影出没。仰头之时，天上飘撒的大雪如落叶一般纷纷扬扬，视线能见度极低，即便山上有人也不容易看到。

    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地形，对行军已是极大的考验，何况谷里情况不明，整个队伍都心情紧张，主将石韬现在能做的就是在严密防备的同时让队伍保持稳定。

    可命令既已下达，他的部队还能按时进皇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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