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内陷入短暂的静寂中，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甘飞。

    甘飞终于开口道：“这个不好说，这些暗线虽都是死士，但他们也都是严维的同乡，严维可能会从同乡里追查线索。如果顺藤摸瓜，可能会追查到无影卫头上。”

    季无名立刻接过话题，“那就尽快把线索斩断。”

    甘飞狐疑着问：“是要把跟这些暗线接头的人都调走吗？”

    季无名伸手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冷冰冰道，“平时怎么教你的！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这一路已经暴露，他们必定有所防备，其他三路的暗线也要全部换人去联络。如今已损失了一路，其它三路不能再有任何闪失。”

    “还有个问题。”平城王静静听完季无名对甘飞的问询以及对此事的处理和补救措施，忽然发话了。

    季无名和甘飞相视看了一眼，眼神里都有些惶恐，一起朝平城王深深一揖，恭声道：“王爷请明示！”

    “你们遗漏了一点，严维那么着急就把人斩了，说明了什么？”平城王从案上抓起一个雪梨，大口地啃起来。伴随着嘴角的咀嚼，雪梨的汁水顺着他的嘴角往下不断滴落。他用手背抹了一把，有点迫不及待地接着说道，“说明他不想让我们的暗线知道更多情况。”

    “王爷说得不错，他们完全可以故意装作不知道，偷偷追踪那些暗线的线索，或者故意通过暗线放出假消息。”季无名沉吟着道。

    “所以，我猜……他们必然有大动作不想让我们知道。”平城王把吃完的雪梨核掷向一边，拿起案上的毛巾擦了擦手，又轻轻抹了抹嘴角，接着说道，“其实他们不用追查也能猜到是我们做的。目前只有两方势力与他们敌对，北周与我们这边，现在北周正在与陈楠公主和谈，能做这事的只剩下我们了。严维的反应如此激愤，除了他们即将有大的动作，我想不出其它原因。”

    “严维这个老匹夫，以前请他吃吃喝喝他倒是来者不拒，没想到却是个吃里扒外的货色。”冯和目露凶光，愤愤说道。

    冯信笑了笑，眼里闪现出一丝狡黠的光芒。“严维狡猾而奸诈，他这么快就把人斩首，而不是交由近卫门关押审问，的确如父王所说的，他们近期可能会有大动作。在开始行动前，他们必然会先清理内部的暗线，所以季师傅的应对方法没有错。”

    季无名很早就是冯家几个孩子的师傅，所以私下里，他们习惯称呼季无名为师傅。

    季无名对冯信点点头，“除了把我们的暗线隐藏好，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样才能探听到他们会如何行动？否则无法开展针对性的部署。”

    平城王忽然叹了一口气，殿内的众人都闭上了嘴，他们知道平城王这是有重要的话要说。

    “知己知彼当然很重要，这也是你们无影卫必须要去做的事情。”平城王瞄了一眼季无名，继续道，“但对于我们来说，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工作，那就是……以我为主。”他说“以我为主”这四个字时特别加强了语气。

    平城王停了一下，扫视底下的众人，又接着说道，“平城本就是我们经营多年的地盘，我们要三分天下，倚靠的就是以平城为中心，方圆千里的优势地利，这里有屏障一样的四平山和宽阔的平江天险，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四平山脚下又有沃野几百里，人口和粮草都足够支持我们分割天下的雄心。况且我们也为此准备多年，为何要让对方的一些小动作搞得慌里慌张，畏首畏尾？”

    “王爷的意思是要主动出击？”季无名脸上露出少有的微笑，似乎很赞同平城王的主张。

    冯信也沉吟道：“说的不错，不能让我们跟着对方走，否则我们会疲于奔命，事事被动。不要说去实现王爷一统天下的大业，可能连占据平城，三分天下都是奢望。”

    甘飞心里一震，他第一次参与这种高层会议，也是第一次知道平城王竟然有统一天下的野心。他原以为占据平城天险，偏安一隅，割据天下就已是平城王最大的抱负。

    甘飞心里既激动，又有些恐惧。激动的是自己也有机会参与到这场改变天下大势的行动中，如果成功，高官厚禄就在眼前。恐惧的是万一行动失败，他必定会陷入万劫不复，死无葬身之地。

    甘飞陷入沉思中，他自己就是个墙头草，投机钻营是他的拿手好戏，既然王爷和世子都这么说了，他当然要表忠心，表现一下。

    所以甘飞很快接着说道：“我有一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平城王的眼神移到甘飞身上，缓缓道：“你既然能坐在这里，我们就已将你当做是自己人。”

    甘飞受宠若惊，又长身一揖，这才开口道：“他们要搞事，我们就先给他们制造麻烦，打乱他们的计划。”

    冯和是个急性子，“甘统领，直接说，别扯那么多废话。”

    甘飞讪笑了一下，继续接着道：“是这样，我们可以利用四平山里的那个暗堡。那里地形复杂，有山洞也有暗道，只要布下机关，在那里设下埋伏，引这四支边军的主将前往，就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陈楠公主能倚靠的就是这四支边军，如果他们失去主将，我们再引军攻打，必然手到擒来，到时候我们还可以在平城同时举事，把陈楠的近卫门一举拿下。三分天下，大业可成。”

    大殿内的众人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个好计策，但杀了四支边军的主将也意味着他们要在平城昭告天下正式举事了。

    时机是否成熟，现在是否已到了拉开架势开打的阶段？谁都不能确定。

    如果还没准备好就贸然行动，必然会招致失败。所以殿内众人都沉默不语，各自都在盘算着可能会给自己带来的得失。

    平城王沉思了一会，欲言又止，眼睛看向季无名。

    季无名知道平城王的意思，那处暗堡一直都是用作物资储备和藏身之处，要达到能用来伏击的程度还需要些时间去改造。而且还不能光准备暗堡，还要在平城同时做好全面应对的安排，因为一旦灭掉那四支边军的主将就意味着平城要同时开战，粮草和军备都必须要有充足的准备。而这其中粮草和军备才是大头，这关系到能不能依靠平城分治天下，相对来说，杀几个人就显得微不足道。

    但季无名转头看了一眼冯信，也没有说话。这些工作之前是交给世子冯信来做的。他虽是冯信的师傅，也是平城王最得力的助手，但他还没有资格去问责王爷的世子。

    平城王见季无名没有说话目光反而看向冯信，只好直接问自己的儿子。他向冯信招了招手，沉声道，“信儿，你的粮草和军备准备的如何了？”

    冯信忽然被点名，脸色有些尴尬，急忙回道：“父王，按照之前的计划，我们的准备时间是三年，包括再征集十万人马，以及筹备可供三十万人马的粮草和军备。”

    平城王眉头皱了皱，“你直接说还需要多久。”

    冯信沉思了一会，犹豫着说道，“按照目前进度……至少还需要一年时间。”

    平城王眯起眼睛，将整个身体靠在椅背上，沉思良久，才自语道，“过几日就要过年了，日子过得真快啊！”

    他用手掐算了一会，重新俯下身对冯信厉声道，“过完年再给你三个月时间，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无论如何要完成。”

    冯信脸色有些发白，低声回道：“父王，征集兵员和军备物资可以在三个月内加紧完成，但粮草，最快……最快也要到年底才能筹集到可供维持三十万大军的粮草。因为……今年的粮草也要等到秋收才能征集到。”

    平城王忽然将酒杯掷到大厅上，震怒道：“早就就安排你做这件事情，为何不能提前多征收些？去年多征收些粮草，岂不早就完成了？”

    大殿内鸦雀无声。

    夜色已深，华灯依然灿烂。

    长乐殿里的灯火仿佛就像永远不会熄灭，将整个大殿照得雪亮。每个人在这雪亮的灯火下都无所遁形。殿里的每个人都屏住呼吸，呆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他们都很了解平城王，当平城王发怒的时候，闭住自己的嘴，任由他倾泻怒火，才是最好的选择。

    这个时候最好不要去辩解，也不要试图去劝解平城王，否则在盛怒之下，平城王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只有一个人例外。

    季无名忽然走上前，捡起地上的酒杯。

    这个酒杯是一个纯金打造的金樽，造型精美而华丽，看起来价值不菲，手握持之处更是被磨得光亮，似乎已经年代久远。这个金樽也是平城王最喜爱的酒具。

    季无名慢慢走到平城王的案席前，用衣袖轻轻擦拭了一下金樽，重新放回平城王面前。季无名久久注视着这个酒杯，似在看着一个神圣的物品，也似在回忆过往。

    “这个酒杯让我想起了老家主，他以前生气的时候也曾这样把酒杯掷到地上。当时王爷和我在下面也是大气不敢出。”季无名看着平城王微笑道。

    平城王的脸色渐渐缓和下来。在烛火的映照下，他眼里似有晶莹在闪动，但他没有说话，只是摇头轻叹了一声。

    “老家主去世前叮嘱我要照顾好你，让我全力辅佐你完成他未竟的事业，这么多年，我们一直都在努力，从未懈怠。现在距离实现我们的目标已经很近了，但越到这种时候越要冷静。”

    季无名停了一下，淡淡道，“有问题，自然就会有解决的办法。这世上并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平城王眼睛里忽然闪出亮光，探下身道：“季师傅，可是有办法了？”

    季无名笑了笑，转过身，对冯信微笑道，“平城虽然没有那么多粮草，但其它地方难道没有？”

    冯信呆滞的面容渐渐露出喜色，他猛一拍桌面，恍然大悟道：“对啊，这么简单的道理我怎么没想到，可以去别处收购。只要暗地里以粮商的名义去各地收购，躲过近卫门的耳目，偷偷运回平城，就能事半功倍。”

    “不过，如此巨量的粮草，从各地运到平城，要躲过近卫门的眼睛，可不容易。”季无名注视着冯信，面无表情道。

    冯信收住笑容，低头沉思了一会，用无解的眼神抬头看向他父亲。

    平城王的身体没有动，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却从冯信身上又快速移向季无名。

    冯信一下就明白了，他立刻挤出笑容，对季无名展颜道：“请季师傅赐教，弟子愚钝，您想必已有好办法。”

    季无名并没有直接说，而是走到冯信身边，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冯信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眼里已闪出一丝亮光。他朝季无名深深一揖，快步来到平城王面前，朗声道，“父王，三个月内，孩儿必不负所托。”

    平城王也笑了，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眯着眼笑道，“只要能顺利完成自己的事情，我不管你们用何种办法，我也不想知道你们到底是如何做的，我要的只是结果。至于其中需要的人和钱财，直接找季师傅商量，不必事事找我请示。”

    气氛一下缓和下来，殿下众人自然是松了一口气，齐声应诺。

    季无名转身走到甘飞身边，给他倒了一杯酒，小心吩咐道：“你刚才提的计策值得考虑，具体细节你回去再斟酌一下，注意要同步考虑到我们在平城的大动作，形成一个联动方略，这个计划不动则已，牵一发就动全身，你计划好了再来找我商量。”

    “属下明白。”甘飞受宠若惊，连忙举起酒杯恭敬致谢。

    夜风忽然从紧闭的大门之外掠过，带来门窗的微微颤响，从门窗缝隙穿堂而过的冷风吹得殿堂内的火烛一阵晃动，仿佛为今夜这场密谋带来一丝不祥之兆。

    但这大殿内的众人似乎都没有察觉，他们已重新沉浸在酒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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