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火势稍弱，成云率先禀告前方情况。

    “公子，太史征他们，包括天香楼中无关人员都已安全撤出平城，行动很顺利，扶桑剑客没留下一个活口。”

    田冉微微点头，没有说话。

    老伍也禀告道：“太史征刚刚还传来消息，忍者的首领血影大人就是前朝冷月营统领高镇的儿子高旗。他在死之前说出了一个秘密……”

    老伍顿了一下，调整了一下呼吸，语声有些悲愤，继续道，“郭将军不是自杀，是被高旗杀死的，府中那场大火也是高旗放的。”

    田冉肩头一颤，仍旧无言。他的视线没有从远处的大火中移开，他眼中的思绪似乎充满了回忆，他是不是又想到了二十年前郭淮府中燃起的那场大火？

    当时他只有六岁，也站在不远处看着。

    不同的是，二十年前那场大火对于田冉只有无止境的伤心和难过，而现在，这场天香楼的大火仿佛就是对二十年前郭淮府中那场大火的清算。

    这个世界或许真的有因果循环。因为，如今葬身其中的人，就是当年那场大火的纵火者。虽然隔了二十年，但苍天并没有饶过谁。

    可不知为什么，田冉却没有丝毫复仇的快感。

    天空中已开始飘着小雪，田冉抬起头，一片小雪花飘进他眼中，他的眼睛忽然变得晶莹透亮，眼中似乎有种既清凉又热烈的湿润。

    明天的雪或许会更大。

    第二天一早，推开窗，瑞雪果然如约而至。

    地上，树上，屋顶上……到处都被厚厚的一层白雪覆盖。纷纷扬扬的雪花还在下个不停，路上的积雪已被踩出了无数个脚印，人们早早从家中走了出来，去迎接新年的第一个早上。

    大街上赶早的人们已经在交头接耳，传递一个震惊的消息：平城最有名，也是最奢华的声色场所——天香楼，昨夜被大火烧毁。

    听说里面死了很多人，其中包括很多王府的侍卫。

    有人猜测是不是平城王府中有人昨夜在天香楼寻欢作乐？但很快，平城王府的管家就出来辟谣。昨夜平城王全家都在府中欢聚新年，并未有人外出，至于王府的侍卫死于天香楼，那是因为有人在天香楼纵火，王府侍卫与之激战，现今纵火之人仍在全城缉拿中，万不可轻信谣传。

    事情的真相如何，普通人当然无从得知，但坊间却有另外一个传言——来自扶桑的忍者在天香楼被全部歼灭。有人把这个版本的传言传得慷慨激昂，说是扶桑忍者在中原杀人如麻，被愤然而起的中原正义之士严惩，这些人不但死有余辜，简直就是为民除害。

    这可是大快人心的好消息，但平城官方始终保持沉默，既不承认，也没有再次出来辟谣。

    新年的第一天，本该是热闹祥和的日子。平城王冯玄却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书房里走来走去。一边来回走，一边将怒气发泄到无影卫副统领甘飞身上。

    甘飞跪在地上，不敢辩驳一句，脸上已青一块，紫一块。

    “你倒是说说看，隔了一夜，早上才知道这个消息，你们干啥去了？”

    甘飞支支吾吾道：“王府派去天香楼的侍卫全部被杀，城防营的人根本就没有把天香楼失火的消息告诉我们，再加上昨夜城里本就是到处在放烟花爆竹，到处都是火光，而且天香楼的大火并没有蔓延出去，所以……所以，我们没有第一时间得知这个情况。”

    平城王一脚将一把椅子踢到一旁，怒喝道，“你们无影卫难道全都回家过年了？任何时候都要有人在城里值守，这个规矩你不知道？”

    甘飞低着头，惶恐道，“是，小人已将昨夜值守的都尉正法，他昨夜值守时喝醉了，误了事。”

    隔了好一会，平城王冯玄才回到有如龙椅一般宽大的座位中，手撑着头坐了下来。

    平城王冯玄的脑袋还在疼。他最为倚仗的扶桑忍者竟然全数被歼灭，没有留下一个活口，甚至在大火中被烧成了灰烬，尸骨无存。这怎能不让他痛心？

    但更让平城王冯玄心疼的是忍者头领血影——他的好朋友高旗，也一起送命。他与高旗两家在前朝时期就是世交，双方父亲是好朋友，各自的儿子之间也是情同手足。为了司马家的复辟大业，高家不但鼎力支持，既出人又出力。如今高旗一死，冯玄犹如断了一臂。

    季无名在边上一直站着。等到平城王坐回椅子上，情绪看起来稍微平复，他才出来说话。

    “王爷，已经查明，那些杀手出城之后就进入了陈楠公主的大营。这场袭击，的确就是陈楠公主他们干的。”

    平城王怒气未消，一双血红的眼睛盯着季无名，他想发火，对着季无名却又发不出来。他已断了一臂，季无名现在就是他唯一能倚靠的另外一臂。

    “如今的形势，你怎么看？”平城王拿过茶杯喝了一口，强压住怒气，淡淡道。

    “现在已经到了危急时刻，陈楠公主既已出手灭了忍者，就有可能继续出手，拿我们仅有的六支边军开刀，一步一步地将我们的力量剥离。”

    季无名稍一思索，又继续道，“我们已经没有退路，必须抓紧行动。只有先下手为强，才有可能扭转不利局面。”

    “你是说提前行动？”平城王看着季无名，叹了一口气。“父亲常常教导我，不要打无准备之战，更不要意气用事，去做明知不可为之事。我们现在准备好了吗，如何能取胜？”

    季无名沉声道：“计划并不总是要等到完全准备好才能开始执行，因为当你准备的时候，别人也在准备，你没准备好，别人也同样没有准备好。当敌人觉得你没准备好，不敢行动时，反而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平城王眯着眼沉思了半晌，对季无名说的话还是犹豫不决。他做事本就小心，对关系到复辟大业的行动更是谨慎，没有绝对的把握，几乎不会出手。

    他忽然对跪在地上的甘飞道，“起来吧，去把冯信和冯和一起叫过来。”

    平城王两个儿子冯信和冯和，一个负责新兵的募集和训练，一个负责粮草等军备物资的筹集。要发起军事行动，无论如何，这两方面也要大体到位才行。

    平城王对季无名道：“你的意思我明白，如今弓已在弦上，引而不发是死，坐以待毙也是死，确实还不如拼一下，杀出一条血路。你不妨说说你的想法。”

    季无名快步走到书房一侧悬挂着的一张地图前，指着地图上的一些关键位置说道：“平城的优势在于地利，北面是四平山的天然屏障，我们暂时不用担心北周来攻击，南面有平江天险，西面唯一与南方连通的小道狭窄而难行，只要在各处据险而守，我们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等到秋季粮食丰收，新兵训练完毕，就能按照我们之前的计划，灭掉南边的建康朝廷，与北周争天下。”

    平城王听完，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建康朝廷虽然庸碌无为，但守护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却很用心。远的不说，陈楠接收的那四路边军就如同一个契子钉在平城腹地，如梗在喉，却又无可奈何。”

    季无名摇摇头，“并不一定，我们安排的杀手已经锁定建康朝廷主要的军政大臣，只要这些人死了，建康朝廷群龙无首，短期内他们组织不起有效的反击。即便他们能派出兵马过来，我们据险而守，根本不必担心。”

    他停顿了一会，接着道，“我最担心的是王爷刚才说的陈楠的大营，他们在四平山脚下一直不断操练，还守住了西面那条连通南方的小道，那条路如果畅通，他们就会有源源不断的补给和支援。相反，如果那条小道被我们控制，陈楠的大营处于我们的四面包围中，只要断了他们的粮道，我们就可不战而胜。所以，综合来看，那条小道才是最让我们担心的问题，也是我们成败的关键。”

    平城王看着地图上那条小道的位置沉思了很久，回头问季无名，“你可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有人快速经过外面的雪地，发出一种只有在雪地里行走才会有的独特声响。脚步声很急，在书房外却骤停。有人在门外被侍卫拦住了。

    “让我进去。”听声音，是平城王的女儿冯希儿。

    这间书房是王府的重地。按惯例，没有平城王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得进入平城王的书房，就连他的儿子和女儿也不例外。这间书房里有太多不能为外人所知的秘密。

    平城王对季无名点了点头，重新坐回到那张宽大的椅子中。

    他对冯希儿这个女儿很是疼爱。虽然很多秘密平城王一直瞒着冯希儿，但那只是为了保护她，他尽量不让冯希儿接触核心的机密，因为他不希望万一兵败，全家落得满门屠尽的下场。但现在冯希儿手握城防营，也是他能够倚靠的力量，在如今的形势下，多一个人手就多一分力量和胜算，所以平城王还在犹豫要不要把他的计划说给冯希儿听。

    季无名走到门口拉开了房门，示意门口的侍卫放冯希儿进来。

    冯希儿披着一件黑色的大袍，脸色苍白，额头还渗着细密的汗珠，似乎是刚从外面回到王府。她朝季无名稍一点头，就急忙迈入书房中。

    “父王，昨夜天香楼大火，死者中有很多王府的侍卫，这是怎么回事？”看来冯希儿并不知道昨夜在天香楼发生的血战。

    平城王面无表情道：“我还想问你，你的城防营对天香楼昨夜的大火是视而不见，还是真的没看见？”

    冯希儿脸上现出窘态，支吾道，“昨夜是年三十……女儿一直都在府中陪着父亲一起过年，就没有……没有出去巡视，直到今早才得知这个消息。”

    “任何时候城防营都应有人在城内值守，那些值守的官兵难道也像你一样回家过年了？”平城王面有愠色。

    冯希儿低下了头，昨夜负责在天香楼附近巡防的是常义的人，但今早就没有看到常义，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作为城防营的代指挥使，冯希儿当然不会逃避，她决定将责任揽在自己头上。

    “是女儿失职，请父王责罚。”

    平城王看了一眼季无名，没有说话。他这是要让季无名出来打圆场。

    季无名当然心领神会，他立刻出来躬身道，“天香楼的大火，郡主并不知情，正所谓不知者不怪，主要责任还是甘飞，王爷还请息怒。”

    “莫非昨夜在天香楼，甘飞他们有行动？”冯希儿看着季无名，试探着问道。

    季无名微微颔首，没有回答。

    这时，门外传来甘飞与平城王两个儿子在外面候命的回报声。

    平城王对冯希儿轻轻挥了挥手，“希儿，你的责任是管好城防营，维护好平城治安，其它的事先不要管，你先下去吧。”

    他考虑再三，还是决定暂时不要让冯希儿牵扯进来。他觉得不应该把所有的牌都亮出来，必须留有后手，在最危难的时刻，得有人出来带领整个家族悄然隐退，而这个人，他觉得冯希儿最合适。

    甘飞与两个公子见到冯希儿从书房出来都愣了一下，但甘飞自顾不暇，已无暇关心别人。他铁青着脸朝冯希儿微微一揖，随着两位公子径直入内。

    两位公子神色惶恐，似乎心里都各怀心事，也无心与自己的妹妹搭话。

    很显然，这是出了大事。冯希儿断定这大事与天香楼的大火有关，也与王府侍卫死在天香楼有关，可具体发生了什么呢？她还没猜到。

    雪还在下。太阳在云层中却露出了一线光芒。冯希儿看着远空那一缕阳光照射下的飞雪，忽然想到田冉之前答应要替她除掉那些扶桑忍者。

    难道天香楼发生的大事就是那些扶桑忍者被田冉灭了？

    这才几天功夫，田冉就办到了？冯希儿简直不敢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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