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氏双手叉腰。

    她气势汹汹走到近前，低头质问着女儿和儿子。

    “你们真知道错了？”

    林三点头，认错态度诚恳：“娘，儿子真知道错了。”

    林娇也跟着说道：“是啊，我们下次再也不敢了娘……”

    在这一方面，她没弟弟那么多经验，只能跟在身后连连附和。

    潘氏伸手指着他们，厉声骂道：“下次不敢了？我看你们啊，下次还有这种肥胆子！”

    “你们是越长大越不听话，想一想从今年开始，你们何时安分过？不是去河坝上玩磕了头，要不然就是受了伤……”

    “你们还能不能让我和你爹两个人省点心，整日里为你们提心吊胆，就怕你们出什么事了！”

    林大福坐在后面，非常认可娘子的话：“对，你们娘说的对！”

    “现在和之前不一样了，外面那么危险，你们又这么晚回来，让我和你娘怎么放心！”

    潘氏闻言，冷脸看了夫君一眼：“……”

    林大福轻咳一声：“娘子，这次我肯定不会再娇惯他们……”

    妇人哼了哼，回眸看向小儿子，沉声道：“从明天开始，三郎，你继续跟你爹去收猪！”

    林三抬起头，满脸不愿意：“啊？娘……”

    潘氏挑眉：“怎么？不愿意？你小子是不是玩野了！都开始玩物丧志了！看老娘不收拾你的！”

    说着，她叉着腰转身扫视一圈，发现插在花瓶里的鸡毛掸子。

    潘氏大步走过去，一把拎出来。

    然后在原地，用力甩了甩，上下翻飞的鸡毛带动周围的空气，发出呼呼风声。

    潘氏又有些犹豫：“……”

    她连忙放下鸡毛掸子，暗自摇摇头……

    不行不行，这个不行，瞧着抽起来挺疼的……

    随后她尝试了桌子的茶杯，茶壶，花枝，铜条撑子，都不行……

    最后潘氏眼睛一亮，从床上捞起夫君的腰带，卷成一团用力砸在小儿子的肩头。

    她怒吼：“你是不是想把老娘气死！？”

    那一小坨布团悄无声息的落在地上，林三低头，用一副木然的表情盯着看：“……”

    若不是林娇定力好，估计早就已经笑出来了。

    她清清嗓子，轻声撒娇：“娘，爹，你们别生气了，就让三郎跟着我呗，这样也能保护我呀！”

    潘氏瞪了女儿一眼：“老娘说他没说你是吧？现在县衙也不需要你审案了，你也是，从明天开始不许出家门，给我老老实实的准备嫁妆！”

    林娇怔了怔：“什么嫁妆？”

    林三在一旁低声提醒：“二姐，姑娘出嫁要准备彩缎袅褥，鸳鸯枕，八铺八盖，幔帐，缎子床帘、缎子门帘，玻璃珠门帘，五彩流苏窗帘、椅披、凳套，四季衣服、鞋袜……”

    他掰着手指头，一根一根替林娇细数。

    林娇越听越觉得头大，连忙打断，抬手按住三郎的手，直言道：“这些东西不是可以买吗？”

    林三一本正经地摇头：“不行的，二姐！”

    “家中有绣娘或者是有隔辈人，可以帮忙，不然就只能由准新娘自己准备，倘若在外面买来做嫁妆，被夫家知道了，会认识新娘子没有持家的本领！”

    林娇听闻此言后，满脸的嫌弃：“那我宁可不嫁人了！”

    林大福拍大腿赞成：“不嫁就不嫁，闺女，没事啊，爹养你一辈子。”

    潘氏喊了他一声：“夫君！”

    林三回眸看向母亲，哀求道：“我和二姐正在办正事，不能被儿女私情耽误了！”

    潘氏听了后，疾步冲到儿子的面前，伸手拧起他的耳朵：“现在任何事情都没有你二姐相看姻缘的事重要！”

    “今天若不是王爷的人过来提前通知我和爹，知道你们在外面忙正事，若是不知道呢？你们一声招呼不说就这么晚回来？”

    提起萧慎徽，林娇跪在地上，仰头问道：“王爷的人来了？”

    林大福见状，连忙接过话回答：“是啊，下午来的，说是负责暗中保护你们的兵长。”

    “他告诉我们，你和三郎在东市茶楼，要晚一些回来。”

    身材高猛的男人一边说一边来到妻子身边，轻哄道：“好了好了娘子，别气了，孩子们也跑了一天了。”

    潘氏瞪着他，拿拳头用力去捶自家男人的肩膀，恨铁不成钢：“每次你都这样！”

    女人这点忽略不计的力道，对林大福这样的男人来说，挠痒都不够……

    林大福笑着，搂过娘子的肩膀。

    在潘氏不留意的地方，他悄悄朝着儿女摆摆手，让他们赶紧站起来。

    林娇和林三接收到这样的手势，下意识对视一眼，相互拉扯着站直身体。

    林大福牵着潘氏，将她带到圆桌旁坐下。

    他挑眉道：“你们还愣着干嘛，还不给你们娘泡杯热茶喝？”

    “好的好的……”

    “马上来……”

    林三和林娇飞快应道，一路小跑到外间，分工明确，有的添茶，有的倒水。

    不一会儿就领着热腾腾的热茶回来了。

    林三狗腿子道：“娘，您喝茶！”

    林娇不甘示弱：“娘，您别烫嘴！”

    潘氏：“……”

    林大福坐在她身边，添油加醋：“娘子，快喝吧……瞧瞧，儿女多孝顺啊！”

    林娇也给林大福倒了一杯，满脸乖巧：“爹，你也尝尝女儿泡的茶。”

    林大福笑得和蔼，端起茶杯，还未喝便说道：“闺女泡的茶，闻着就特别香！”

    三郎笑嘻嘻的凑过去：“爹，是我倒的水。”

    林大福面对儿子，同样毫不吝啬的夸赞：“儿子倒的水，喝一口就是甜的。”

    林三不好意思笑出来：“……”

    潘氏端着茶杯放在唇边，悄悄朝着夫君递了个眼神。

    林大福瞧见后，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然后放下茶杯，清清嗓子道：“好了，你们赶紧坐下，我有话问你们。”

    “哦……”

    林娇姐弟二人嘟着嘴应了一声，坐在了他们的对面。

    林大福在一对儿女坐好后，才操着粗糙的嗓门问道：“现在你们说说吧，没事跑去茶楼，缠着人家老先生干什么？”

    林三直言：“爹，我二姐要参加科举考试，和大哥一样考取功名！”

    “什么？”

    “什么？”

    他的话刚刚落下。

    就传来夫妻俩异口同声的惊叹。

    “参加科举考试？”潘氏又喃喃了一遍，看向女儿：“娇娇，你当真要参加？可是……”

    “自古以来，还从来都没有姑娘家去参加的呀？人家县衙里的官员能让你参加吗？”

    林娇说得很含蓄：“娘，女儿的确有这个想法，但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一旁的林三却没这般低调，猛地站起来，拍着大腿道：“爹，娘，今天下午你们是没瞧见，那葛老先生连出三道题，我二姐大杀四方直接破了那三道题！”

    林大福茫然：“他为什么要出三道题啊？”

    林三嘴皮子耍得飞快，连忙将今天的事情完完整整地说了一遍。

    末了，他补充了一句：“现在葛老先生已经答应了二姐为她作保，等到明天我们就去找大哥，让他的同窗作五保。”

    “这样二姐就可以参加科举考试了。”

    林大福和潘氏听完小儿子说的这些，纷纷傻了眼，他们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能生出这么优秀的闺女。

    潘氏站起来，慌忙道：“那这是大事，你们快别喝茶了，赶紧去洗漱，好好休息休息！”

    “夫君啊，你赶紧去把孩子们房间里的香炉点上，让他们睡个好觉。”

    “好勒！”

    林大福没有任何犹豫，起身披着一件外套就出去了。

    然后潘氏推搡着他们，一边往外走，一边仔细叮嘱着。

    比起林家有林三这个三寸不烂之舌，能绘声绘色的把当时情况说得明明白白。

    可萧慎徽手下的那些暗卫，一个个都是大老粗。

    说起今日的场面，就有些费劲了……

    此时此刻，远在千里之外的青州府衙。

    萧慎徽处理完公文，继续垂眸写着奏折，向站在堂中的暗卫，沉声问道：“今日，林姑娘那边可还安稳？”

    三名暗卫相互对视一眼，犹豫道：“安稳还算安稳，不过，王爷……”

    萧慎徽手中的笔微顿，不由得抬起头：“为何吞吞吐吐的？”

    “今日林姑娘做了什么，都与本王讲一遍吧。”

    站在中间的暗卫上前一步，拱手回复道：“回禀王爷，林姑娘上午和弟弟去庆门县里吃面，然后又买了许多礼品，接着回到了铜山镇东市，去往了凤祥茶楼！”

    凤祥茶楼……？

    萧慎徽默念了这个名字，记得这个地方。

    是他与她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然后呢？”

    暗卫道：“属下听林姑娘与弟弟的谈话，应该是林姑娘想参加科举考试，需要一个禀生为她作保，所以就去了茶楼找那里的说书先生。”

    萧慎徽浓重的眉头轻蹙：“调查过这个人了吗？”

    另一个暗卫走上前，将手中的情报交上去：“回王爷，已经调查清楚了，身世清白。”

    男人接过来，仔细翻看了几眼后，对葛老先生的身份还算满意。

    然后暗卫继续讲起林娇与葛老先生的那些事。

    当说起林娇讲的那个故事时，萧慎徽有些迟疑：“白蛇传？”

    “嗯……”

    暗卫点点头，随后又扯出一抹笑，挠挠头：“属下有幸蹲在树上亲耳听见林姑娘讲白蛇传。”

    萧慎徽眼底微沉：“……”

    不得不怀疑，他的属下是在气他。

    明知道他没办法亲耳……

    男人勾唇冷哼一声，清润的嗓音响起：“既然这样，那你们给本王讲讲吧。”

    暗卫们：“……”

    ……

    他们用更长的时间，三个人东拼西凑，终于把白蛇传说了一遍。

    萧慎徽从中抽丝剥茧，也能想象到姑娘在讲这段时间时，该有多么精彩。

    他沉默片刻，沉声吩咐道：“你们先下去吧，若是有什么事情及时来报！”

    “是，王爷，属下告退。”

    转眼之间，整个厅堂里只剩下萧慎徽一个人，四处静悄悄的。

    深夜的风从半掩的窗户缝中吹进来，晃动了厅堂里的灯火。

    萧慎徽深深吸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毛笔，挺拔的身躯往后倒去，靠在椅背上，仰面望着房梁许久。

    他缓缓抬起手，抵在额头上，闭上眼睛，脑海里晃过林娇那倾国倾城的面容。

    同时，耳边还想起方才那些暗卫讲的白蛇传——

    ——“白姑娘，我既然害得你无处安身，那你不如跟我一起走，虽然我是个没大用处的男人，但至少我读过几年书，只要我在宝芝堂好好干活，我就一定能养活你和小青。”

    ——“你养活我和小青？我是你什么人啊？为什么要你养活？”

    ——“我娶了你，你不就是我娘子了！”

    ——“你娶我？你可知道我是……”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萧慎徽想到这里，抿了抿干涩的唇瓣，暗自想着……

    这世间真的有像许仙这般坚定，有担当的男子吗？明知道自己的妻子是蛇精，却依旧坚定的选择她！

    还能竭尽全力与法海与天对抗！

    他想着想着，又想起了另一段话：

    ——“见过两三次的确不多，也许姑娘你没什么感觉，但是人生不过七十，除去十年懵懂，十年老弱，就只剩下五十年。”

    ——“这五十年又要除去一半的黑夜，便只留下二十五年，再仔细想想，吃饭饮茶，沐浴更衣，东奔西跑，做工生病，又耗掉不少时日，真正留下来可以陪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的时间，掐指算来，少之又少。”

    ——“妹妹是亲人，心疼她，犹如心疼自己的手足，而喜欢姑娘，就像珍爱自己的性命……”

    萧慎徽放下手，坐正身体。

    难道这就是林姑娘想要的两情相悦……？

    怪不得上一次在庆门县的后花园里，他曾求娶她为妻，却被拒绝。

    原来是这般原因。

    ——“我希望我与日后的夫君两情相悦，抱歉王爷……”

    ——“娇娇……许多夫妻在成亲之前，也许从未见过面，但他们在婚后也能相亲相爱，可见两情相悦可在漫长的岁月里增长……这样说，林姑娘是否还会考虑本王？”

    想起他当时说的话，萧慎徽就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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