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重瑰从皇宫前往东厂。

    宫变刚刚被镇压下来，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他去处理。

    半路上，经过京都坊间的街道。

    早晨时分，街上已经十分热闹，两边都摆着不少卖早点的摊子，热气腾腾，一片人间烟火景象。

    一阵桂花香气飘来，墨重瑰在一个糕点摊子前面停了下来。

    那摊主正在叫卖：“水晶桂花糕！蜂蜜桂花糕！糖蒸栗粉桂花糕！藕粉桂花糖糕！……自家今秋新晒的桂花啊！又香又甜！……”

    叶怀迟在后面看到墨重瑰停在那摊子前面，心里默默为摊主点了一根蜡烛。

    卖什么不好，偏偏卖的全都是桂花做的糕点！

    他家督主最讨厌桂花的味道了！

    叶怀迟已经做好了准备，督主把摊子给掀了，不过只要别把人给砍了就行，回头他给摊主多补偿点钱。

    没想到，墨重瑰对那摊主道：“全部给我包起来。”

    那摊主认出来是东厂督主九千岁大人，早就已经吓傻了，呆愣愣地站在那里。

    墨重瑰这句话出口，他半天才反应过来，赶紧手忙脚乱地给墨重瑰打包摊子上的那些糕点。

    天啊！

    九千岁大人竟然把他的糕点全买下来了！

    这个传闻中杀人如麻残忍恐怖的魔头，难道竟然爱吃这种香香甜甜的桂花点心？

    但他以后绝对不能再做了，也不能再在这里摆摊了。他的小心脏受不起！

    叶怀迟也在后面看得目瞪口呆。

    墨重瑰扫他一眼：“还愣那里干什么，付钱。”

    叶怀迟连忙上前，掏出钱袋子。

    墨重瑰拿了一块桂花糕出来，一阵热腾腾的桂花香气升起，在冬日的寒冷空气中，凝成朦胧缭绕的白雾。

    氤氤氲氲的，把人的记忆带去遥远的地方。

    十三年前，沈灵隽送给他的那两个桂花糕团，他一点都没有浪费，全部吃掉了。

    那时候他流落雪原，已经三天没有吃任何东西，容不得他意气用事。

    那是他吃过的味道最复杂的东西。

    他恨沈灵隽。尽管知道她只是救了一个向她求助的陌生中毒者，并不是故意要跟他作对，也不知道那是他的仇人，但他情感上就是无法控制地恨她。

    可是，她朝他走过来的时候，那么温柔美丽，那么清澈纯净。

    朝他伸出手，对他露出微笑的时候，就像是一道纯白柔和的光，从黑暗的风雪深处，温暖地照过来。

    她给他的那两个桂花糕团，也救了他的命。否则的话，他怕是活不到走出那片雪原。

    为什么会有人在如此可恨的同时，又如此的令人憧憬迷恋，令人魂牵梦绕？

    他惦念了她六年，总是在想，如果他再见到她的话，要怎么对待她。

    他设想了一千种一万种方式。

    想得近乎疯魔。

    杀了她？……不不不，那太简单了，也太便宜她了。

    他要蹂躏她，弄脏她，染黑她……看她还能不能那么单纯善良，见谁都救。

    把她囚禁在他身边，折磨她一辈子，让她只能见到他一个人，只属于他一个人……

    再见到她时，他已经是北易东厂身居高位的秉笔太监。

    而她，出嫁了。

    他看着她一身凤冠霞帔，披着红盖头，坐上花轿，在热闹的乐声鞭炮声中，被送进永宁侯府。

    嫁给那个永宁侯秦少泽，成为其他男人的妻子。

    那天夜里，他做了这辈子最冲动，最疯狂的一件事情。

    在这之后，他才猛然清醒，从之前那种魔怔般的状态中摆脱出来，从此远离了她。

    可他注定无法跟她一刀两断。

    到如今，那种最初的恨意和爱意，早就混杂糅合在一起，纠缠不清，变得复杂无比，就连他自己都无法分辨，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就像这当年吃到的桂花糕团，香甜馥郁而又苦涩难咽。是他最喜欢的味道，也是他最抵触的味道。

    墨重瑰拿着那个桂花糕，咬了一口。

    初晨的阳光照耀着枝头和屋顶上的白雪，他在人潮涌动的街道上，往前走去。

    ……

    宋家。

    平康大长公主……不，现在她已经不是大长公主了，只是名为万敏思的一个庶民，正在宋家大门口，翘首苦苦等候。

    万敏思被褫夺大长公主封号，赶出大长公主府之后，孑然一身，两手空空，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去，就只能去了宋雍家。

    宋雍给她当了驸马，就像是民间男子入赘一样，住在大长公主府内，但宋家仍然是她的正经夫家。

    皇帝虽然剥夺了她的皇室宗亲身份，但可没有判她和宋雍的夫妻关系无效，所以她仍然是宋雍的妻子！

    万敏思就理直气壮地住在了宋家，等着宋雍回来。

    宋家人都是普通寒门出身，是因为宋雍当年得了探花，又成了最受宠公主的驸马，宋家这才得以在京都扎根下来。

    他们身份都不太高，一直以来习惯了对万敏思恭恭敬敬，小心翼翼。即便她现在被贬为庶人了，一时间也不敢马上就翻脸，生怕她万一将来又得势了什么的。

    所以只能任由她先住在宋家，等宋雍回来再说。

    万敏思望着宋家门口的街道尽头，数着日子，简直望穿秋水。

    距离皇帝下旨允许宋雍回来，已经快半个月了，从南方到京都只要走十来天，宋雍怎么还没到？

    今天也该到了吧？

    直到中午，街道那边才出现了风尘仆仆的一行人。

    万敏思一眼就认了出来，欣喜若狂地，大老远就飞奔了过去。

    “宋郎！宋郎！……你终于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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