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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火烧茅(1)

    黄柏一回来,就问砂仁:“老兄,你的伤风感冒,好了点吗?”

    砂仁提着裤子,刚从茅厕里跑出来,说:“得这场拉屎病,搞得上茅厕,做手脚不赢。”

    砂仁的肚子里,好像是牛轱辘滚动一样,“咕咕咕”的乱响。

    “你这个木脑壳,病到这个屌样子,不晓得去找郎中,看一看?手中剩下三个铜钱,想带到土窟窿眼去?”

    砂仁苦笑一声:“哪里是舍不得几个烂铜角子?我又拉又吐,走路都打翘脚,实在没力气呀。”

    党参痞子问:“砂仁哥哥,你拉的屎,什么颜色?”

    砂仁说:“哪个人拉屎,去看自己屎巴巴的颜色?好像,好像,红的,白的,都有,特别的臭。”

    我二伯父瞿麦说:“拜托你们几位爷太公,吃饭的时候,千万别讲拉屎的话啰!”

    扮禾佬们,习惯天毛毛亮,就下田去干活,图个凉快。

    黄柏见砂仁还未起床,便问:“砂仁老伙计,今天舍得歇一天工?又少了几升米的工钱呢。”

    砂仁说:“我确实舍不得歇工,想到没收入,心里头,有一万把尖刀子在剐。”

    “开玩笑的呢,老伙计。”黄柏说:“如果你还能走路,自己去找郎中。如果实在不行,党参,你做点好事,你帮他去买点药回来。”

    砂仁坐起,想爬下床,几个趔趄,差点把头摔破了。党参痞子,瞿麦,抬的抬头,抬的抬脚,将砂仁抬到床上。

    党参痞子说:“各位伙计,不是我嫌弃砂仁哥哥,他这种病,是痢疾,有很强的传染性,他吃饭,必须用单独的碗和筷子,单独消毒。我们其他人,尽量少与他直接按触。必要接触时,用干毛巾捂往嘴和鼻子。”

    砂仁长叹一口气,说:“我这几根老骨头,恐怕要埋在西洞庭湖的河堤上,喂黑泥鳅了。”

    党参痞子又说:“砂仁哥哥,你也不用担心。痢疾这病,在我国是大病,在小日本,是小病呢,几粒西药丸子吃下去,就好了。”

    黄柏一摸砂仁的手,冰凉冰凉,到处是汗。说:“啊哟,砂仁,你是不是畏寒畏冷,在打挺板子?”

    砂仁牙齿咬得咯咯响,说:“是畏寒畏冷呢。”

    砂仁喊:“党参,你拿七个朝天椒,七个葱蔸子,煎一碗浓浓的水,给砂仁喝。”

    一个农哈哈,半个医师。老古板人传下的单方子,有时候,还是有点效果的。像砂仁一时热燥、一时畏寒的拉屎病,喝了药,蒙上破子,出一身大汗,慢慢可以病愈的。

    未听到党参答应,黄柏这才想到,党参可能是去郎中去了。黄柏煮好饭菜,煎了一碗药水,待凉了,扶起砂仁,大口吞下。吩咐老伙计,盖上被子,不要东想西想,好好睡一觉。

    回来吃早饭,我大伯父茅根,见到砂仁,才十来个时辰,先是上吐下泻,发晕发烧,再是畏寒畏冷,打挺板子,已经瘦了一个轮廊,慌忙打湿一个纸团,包了一把浸湿的大米,塞到灶膛里,烧得焦黑焦黑,像个煤炭坨。用火钳夹出来,清洗干净,放在菜碗中,倒上开水,叫砂仁趁热喝下去。

    这个野方子,是我大爷爷枳壳,教给我大伯父茅根的。以前,九有九灵,十有十验,立刻可以止泻。

    还有一个法子,是用酿酒时酒曲子,泡水喝。做酒曲子的原料,全是中药材,是有效的。可惜,没有天时地利,到哪里去寻酒曲子啊。

    我大伯父中途回来翻晒谷子,只见砂仁,默默无声地睡在通床的当头。我大伯父茅根,轻声问:“老伙计,好了一点吗?”

    砂仁没有回复,估计在酣睡。

    揭开灶台上的饭锅一看,给砂仁留的早饭早菜,原封未动。人是铁,饿是钢,一餐不吃饿得慌。砂仁是个病人,三餐粒米未进,怎么撑得下去呀。搞不好,会出人命呢。

    扮禾佬们挨到中午一点钟,才回烂茅草房子吃中午饭。刚端起碗,外面,二老板枸骨在喊:

    “都出来,都到棚子外面来,警察例行公事,抓革命党。”

    黄柏,茅根,瞿麦三个人,放下粗瓷饭碗,老老实实,站在水杉树的浓荫下。

    为首的警察说:“还有两个人呢?”

    黄柏说:“有一个病了,躺在床上。”

    为首的警察怒吼道:“就是滚,也得给我滚出来!”

    砂仁挣扎着,爬下床,不料摔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警察说:“啊哟,碰上你这个倒霉鬼,怎么这样臭?抬起头来。”

    为首的警察,拿着一张通缉令,通缉令上的画像,梳着三七分头的发型,戴着眼镜,白白净净,斯斯文文。

    瞿麦瞟了一眼,这人,不正是党参痞子吗?

    警察拿着画像与砂仁作了对比,这个病鬼,与画像的人,相差太大,挥挥手,叫茅根和瞿麦抬走。

    “还有一个人呢?”

    “到外面买药去了。”我二伯父瞿麦,虽然心里惊慌,但表面上,根本看不出什么蛛丝马迹。

    二老板枸骨,老早就动了小心思,待到扮完禾,插完秧,问一下党参痞子,看他是否愿意,做赌场上的关门弟子。

    这个好苗子,得先保一保。枸骨说:

    “那个人啊,我可以拍着胸膛作担保。他是个好吃懒做的破落户子弟,特别爱好打牌赌博,样样晓得一点皮毛,但样样都不精通。再说,这种沦落到做扮禾佬的家伙,哪会去做革命党?”

    为首的警察说:“四十多天前,我们在二渡口过来的地方,有一个暗哨,给革命党的人,丢在湖里,淹死了一个。”

    警察的话,吓得扮禾佬,脸色微变。

    既然枸骨打了包票,警察们也不多说什么,走了。

    警察一走,枸骨说:“你们几个伙计,给我老老实实,蹲在这里!如果乱距跑,给乱枪打死,当真是一文不值。”

    枸骨转头又说:“床上那个病坨子,不是血吸虫病,就是拉屎病。你们莫木脑壳一样,帮他捡几味中药吃了,不要死在我这里!”

    黄柏说:“瞿麦,党参不晓得哪个时候回来,今天下午,你先去枸骨那里,把我们的工钱,结回来。”

    我二伯父瞿麦,个子高,腿长,平时走路,像旋风一样。可刚走了两里路,肚子里响得厉害,赶紧溜到湖边的草丛里,解开裤子,猛放一顿。

    方便完,踏上湖堤,我二伯父感觉自己脚步发虚,像梦中飘移一样。

    瞿麦飘到荆芥的家门口,只见荆芥,躺在大樟树浓荫里的竹椅子上,微闭着眼睛,摇着大蒲扇,正是假寐。

    “伯父。”瞿麦喊了一声荆芥,说:“拜托您给二老板枸骨,打个招呼,我们把工钱给了。”

    荆芥是个老江湖,见瞿麦步履飘浮,慌忙问:“瞿麦,你莫靠近我。不是我这个做伯伯的,不讲人情面子。我问你,你那边,那个叫砂仁的扮禾佬,病好了没有?”

    “砂仁的病,越来越严重了。”

    “你不是西洞庭湖这边的人,不晓得我们这边,血吸虫病,拉屎病,经常发生呢。”荆芥说:“我不是吓你们,估计,你们五个人,都得了拉屎病。你莫急,我帮你寻点药来吃。”

    西洞庭这边,血吸虫病,拉屎病,三年二头,倒是常见。哪家哪户,多多少少都存些药材,不过,只有澧州城里,法国洋教堂,发的小西药片,最有效。只可惜的是,一人只发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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