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

    有市民在雁栖湖钓鱼的时候勾起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警察接到报警到场勘察，确认是畏罪潜逃的“六子”无疑。

    很快，

    嫌疑人杨德武被警方逮捕，并对杀害“六子”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事故调查组这边随后给出最终结论：国棉六厂锅炉爆炸生产事故是一起“人为制造”的灾难，犯罪嫌疑人杨德武出于对锅炉厂厂长步云峰的报复心理，指示“六子”在锅炉装配过程中暗做手脚，最终导致这起灾难的发生。

    新闻记者会上，

    副市长丁奕辰公布事故调查结果，并宣读连城市政府对锅炉厂厂长步云峰、国棉六厂副厂长李洪海等相关责任人的处分决定。

    被行政记过倒也没什么，步云峰最头疼的是锅炉厂今后何去何从。

    他费尽心思搞来银行贷款，顶住压力在厂里实施人事调整方案，高薪诚聘技术核心人物赵栋梁加盟，拆解并仿制生产FV-4型卧式燃煤锅炉，本打算带领全厂干部职工甩开膀子大干一场，结果却并不尽如人意！

    如今钱都花出去了，心血付出巨大，造成巨额亏损的锅炉厂境遇比以前更糟糕。

    国棉六厂这起锅炉爆炸事故传得沸沸扬扬，各大媒体主导新闻看点更是不遗余力推波助澜！

    没有谁关心真相是什么！

    落井下石造谣惑众者比比皆是。

    他们连城市锅炉厂在很多人眼里就是导致国棉六厂锅炉爆炸的罪魁祸首，其生产的锅炉产品都是定时炸弹要人命。

    业务科科长郑旭东削尖脑袋东奔西走搞推销，结果一台锅炉都卖不出去！

    谁敢买啊？

    哪个不怕死的敢把炸弹放家里？

    这天。

    锅炉厂中层以上干部齐聚小会议室开会。

    厂长步云峰、副厂长杜斌、工会主席高波、业务科科长郑旭东、劳资科科长李媛媛、财务科科长孙芳，还有技术科科长赵栋梁等人聚在一起商量对策。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

    本来没什么烟瘾的步云峰这两天愁的黑眼眶凹陷成深坑，老烟鬼似的几乎烟不离手，一根接着一根抽得牙齿焦黄。

    “孙科长，账上还有多少钱？”

    “不到六千。”

    “钱花这么快啊？”

    “那没办法，都是您签字审批的。”

    孙芳语气透着无奈。

    作为财务科科长的她负责管钱，手再紧也扛不住厂里花钱的地方多。

    每个月全厂干部职工的工资奖金就要一万多，再加上采购钢材原材料、水费电费燃油费运输费等等各项生产必须支出，十万银行贷款眼看着一天天耗尽，这还不到三个月账面上就没啥钱了。

    着急啊！

    可她还能怎么办？

    在场众人无不唉声叹气，寄希望于厂长步云峰妙手回春。

    反正他们该想的办法此前都尝试过了，但凡不是一筹莫展，谁也不会铤而走险冒着判刑入狱的风险靠走私续命！

    “厂长，要不我们还是抓紧时间联系客户，继续倒卖德国锅炉算了！”

    “必要情况下这条路可以走，但是我们不能总是依赖歪门邪道。”

    步云峰思路很清楚，走私贩私绝非长久之计。

    锅炉厂要想活过来还得生产属于自己的主打产品。

    只不过他们厂目前这种糟糕透顶的状况，已然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好不容易仿制生产的几台FV-4型卧式燃煤锅炉，降价都无人问津，估计白送都没人要，恐怕最后只能烂在自己手里！

    此等情形之下，继续从事锅炉生产无异于“一条道走到黑”似的自掘坟墓。

    转型！

    步云峰灵机一动有了主意。

    虽说他们锅炉厂不能继续制造锅炉设备，但是各类机床设备多条生产线，以及钳工、焊工、车工、铸造、金属热处理、涂装等等各类技术工人应有尽有，老牌国企的技术实力多少还是有底子的。

    转型生产其他工业产品，不失为一个好点子。

    步云峰当即征求与会者的意见。

    副厂长杜斌第一个表示赞同，他们锅炉厂去年曾经接洽过一位大客户，想要批量定制生产滚轮轴承。

    图纸都是现成的，工艺达标不成问题。

    只可惜当时他们厂穷得叮当响，而且没有门路根本拿不到银行贷款，没有钱就无法开工生产，白白错失赚钱好机会。

    步云峰认为可以尝试，让杜斌赶紧联系那位大客户。

    电话很快打通了。

    对方表示已经看到连城市锅炉厂种种负面新闻，对他们厂的产品质量实在没有信心，如果愿意合作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但是需要他们全额垫资等回款，也就是说相当于“代卖”形式。

    “定制”与“代卖”的区别还是很大的。

    如此一来锅炉厂的经营风险陡增！

    杜斌在电话里软磨硬泡，最终双方约定见面详谈一次。

    总体来说，

    步云峰抛砖引玉之举还是有些效果的，与会者多数比较认可锅炉厂转型的做法，认为或许是自救唯一出路。

    随后众人开始集思广益。

    业务科科长郑旭东建议转型生产暖壶、洗脸盆之类的家庭日用品，认为市场需求量比较大，经营风险低；

    技术科科长赵栋梁则提议研发生产“SSS-86小型锻造液压机”。

    他在锻造机械厂上班的时候，曾经与该厂技术人员进行过不少交流。锻造机械厂目前正针对市场需求变化，集中力量研发“SSS-86小型锻造液压机”，主要用于汽车维修、零部件铸造以及其他设备制造业。

    作为门外汉的步云峰有些拿不准。

    关键是“锻造液压机”的研发生产需要相当资金投入。

    没钱啊！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刚到锅炉厂那会儿，步云峰踌躇满志要打漂亮仗，如今吃一堑长一智的他考虑问题谨慎多了！

    他也能理解赵栋梁的急迫心情！

    这位技术科科长拿着超出本厂干部职工十数倍的工资，如果厂里仅仅生产暖壶、洗脸盆这类日用品，恐怕自己都臊得慌！提出研发生产“SSS-86小型锻造液压机”的项目建议，不一定是考虑到锅炉厂的生存现状，更多可能则是他内心不安，急于有所表现！

    步云峰并没有当场拍板，而是说他需要好好考虑一下。

    厂长！

    尤其正处于国企改革阵痛期的厂长！

    权利和责任无疑都是巨大的！

    一句话可以送上西天，一句话也可以翻云覆雨，任何决策都会对锅炉厂的前途产生难以磨灭的影响。

    谨慎些总归没有错！

    最终，

    市锅炉厂本次中层干部会议并没有做出任何决定，而是准备摸着石头过河。

    包括技术科科长赵栋梁在内，所有人尽己所能都可以提交方案，该联系业务的找客户，有想法的赶紧找门路，大家也都别闲着，最终将集体讨论研究，哪个项目最保险就先启动哪个项目。

    反正步云峰现在不太敢搞一言堂。

    否则胜败难料巨额亏损，作为厂长的他压力实在太大。

    当然了，银行贷款这块还得步云峰来出面解决。账上没钱，缸里没米，大家就只能大眼瞪小眼，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会议结束后。

    步云峰单独留下工会主席高波和劳资科科长李媛媛，跟他俩商量那批处于“待业”状态的职工安排。

    经过近三个月的岗位技能培训，数十名“待业”职工即将参加二次考核。

    按照他之前的人事调整构想，通过考核者即为“正式工”，而没有通过的就要想办法清理掉。

    这一工作需要工会和劳资科紧密配合实施，提早安排防止出现群体闹事的情形。

    不巧的是，

    本次考核结束恰逢春节。

    在阖家欢乐喜迎新春的日子里，那些落选干部职工必然心情不爽，说不定谁会整出幺蛾子来！

    万一有的职工想不开，自杀上吊寻短见，由此带来的恶劣影响承受不起。

    所以，这项工作绝对不能大意！针对“掉队者”的思想工作必须认真扎实，并积极妥善解决问题。

    回家时，天已经黑了。

    冬日的夜空黑黢黢云团涌动，寒风掠过脸颊倒是柔和了许多。

    春夏秋冬四季更替变换，只是不知道属于他们锅炉厂的春天何时才能到来？

    心事重重的步云峰走向自己那辆北京吉普212，拉车门坐进驾驶位，另一侧的车门也打开了。

    一袭碎花长裙的孙尚香上了车。

    不用猜都知道刻意打扮过，妆发都很精致，烈焰红唇大波浪，浑身弥漫着雪花膏的氤氲香气。

    步云峰瞪了孙尚香一眼，本就紧皱的眉头越发扭结在一起。

    “小孙，你干什么？下去！”

    “我是来讨债的！厂长，你冤枉了我，而且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赌还输了，你说怎么办吧？总不能这事黑不提白不提就混过去了呀！”

    “你到底想怎么着？就没见过你这么死皮赖脸的姑娘！”

    “咯咯咯。”

    挨骂的孙尚香捂嘴笑起来，并没有因为步云峰的嫌弃而感到任何不快。

    反而在她的眼里，这才是真正男子汉大丈夫！

    那些对老婆或者女朋友唯唯诺诺的男人还算得上男人吗？不过是一条摇尾乞怜的哈巴狗而已！

    “厂长，请我吃顿饭就当赔礼道歉了。怎么样？我这点要求不算高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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