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云峰将臭不要脸的孙尚香丢在路边，驾车扬长而去。

    锅炉厂目前的糟糕状况让他头疼，心里着急火烧火燎的，哪还有什么鬼心情请孙尚香吃饭？

    再者说了，他有青梅竹马的正牌女友宋祖儿，就不可能跟其他姑娘交往过密。

    虽然宋祖儿此次回国行程紧张来去一阵风，这些天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也不知道她身在何处，飞回大洋彼岸都说不定，但对于步云峰来说，两人没有正式分手就不必成天胡思乱想。

    刚到工商局楼下，就看到宋子轩和叶鹏揣着手冻得直跺脚。

    两人嘀嘀咕咕咬耳朵，似乎密谋着什么。

    工商局做同事多年，步云峰非常了解这二位的心思，此番早早跪地恭迎估计有什么重要事情要谈。

    就去旁边小饭馆吧！

    喝酒聊天吹牛逼过程中，最为年轻的宋子轩有些藏不住事。

    “峰哥，你就打算这样一直在锅炉厂耗下去？”

    “不然呢？”

    “没前途啊！国棉六厂发生锅炉爆炸安全事故，你们市锅炉厂都被骂成弹药库了，这下想翻身恐怕比登天都难！你没有必要守着锅炉厂这艘破船一起沉底吧？有道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宋子轩主动与步云峰碰杯。

    像碎嘴子唐僧一样苦口婆心地劝解着。

    “堂堂工商局经检队副队长跑到半死不活的市锅炉厂当厂长，对你有什么好处？现在你厂长也当了，该想的办法也都试过了，锅炉厂救不活谁也没办法！你也该回来了吧？局里法制处处长老崔年底退休，赶紧回来接班！”

    “……”

    步云峰沉默不语，仰脖喝光杯中酒。

    他倒不是不能跟局里提要求。

    两位局领导周森和田洪文都很照顾他，但凡他说要回局里工作，估计对方秒批都不带犹豫的。

    反正也没有驳谁的面子！

    丁副市长指名道姓让他到锅炉厂当厂长，他确实也去了呀！

    人事档案关系都在工商局，还不是随便找个理由就能回来上班？

    只不过，已经投入相当心血的步云峰对市锅炉厂有些割舍不下，更不想灰溜溜地当个逃兵，

    既拉不下脸，又有些不甘心！

    他觉得自己还可以再尝试一把！

    万一真把锅炉厂救活，那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绝对可以吹牛逼一辈子！

    叶鹏注意察言观色，字斟句酌地劝解。

    “不是我多嘴啊！峰哥，你非同一般的能力已经完全被锅炉厂污泥浊水掩盖，陷得太深恐怕以后脱身都难。那天美国商务代表团的杰克和雷姆斯闲聊天被我听到了，知道他们怎么评价你们锅炉厂吗？说就像一间四处透风的破烂牛棚，如此国有企业能生存下来简直就是个大笑话！”

    “美国商务代表团还没走？”

    步云峰并不在乎外国人如何评价锅炉厂，他只关心女友宋祖儿的行踪。

    让他失望的是，美国商务代表团已经全员离境，作为该代表团一员的宋祖儿也在越洋航班上。

    “峰哥，你到底听没听我们说话？”

    宋子轩一边给步云峰倒酒，一边焦灼地询问道。

    他是发自内心地替对方着急。

    眼看就到春节了，谁都知道年前年后两个样。

    尤其是在工商局这种机关单位，很多事情必须在春节前解决才行，否则种种原因掺杂，说不定好事也得黄了！

    “当断则断，不留后患！峰哥，劝你不要瞻前顾后，还是回来吧！好不好？我们抓紧时间跟局领导打个招呼，提早安排妥当你在法制处的任职这件事情，至少可以消停地过个春节，你说呢？”

    “对对对，必须抓紧，别犹豫！”

    宋子轩和叶鹏这俩家伙一唱一和，让步云峰嗅到某种危险气息。

    心说他俩今天这是怎么啦？

    啥时候开始变得婆婆妈妈起来？

    这不是他俩的惯常做派！

    一定有猫腻！

    步云峰判断宋子轩、叶鹏应该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嘿嘿一乐举起酒杯与对方挨个儿碰杯。

    “说吧！你俩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啦？”

    “消息并不确定，但是估计这件事情八九不离十！”

    宋子轩左顾右盼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压低声音透露道：“连城市委市政府近日接省里通知，要求深化国有企业改革，按照国家通过的企业破产法86试行版要求，春节后在连城市开展国有企业破产试点工作。目前市委市政府正在紧锣密鼓组织专家学者研究讨论，意见并不统一，但是大势所趋啊！请注意，现在已经是1988年1月份，到今年11月1日企业破产法86试行版将在全国范围内正式实施，留给你们锅炉厂自救的时间真的不多了。我有一种预感，觉得春节后锅炉厂肯定要被拿掉！”

    宋子轩的父亲宋啸天目前担任连城市市长职务，不出意外的话很快就会升任连城市委书记。

    消息来源肯定没问题。

    上头的动作来得好快啊！

    步云峰忽然想起父亲曾经跟他说过，去年11月31日的《山河日报》头版头条，新闻刊载山河省第一钢铁厂宣告倒闭的消息。

    那是曾经做出过重大贡献的山河省大型国企，居然说破产就破产？

    可见省里的改革决心有多大！

    步云峰举着酒杯陷入沉思。

    他现在有点骑虎难下的意思，被“发配”到锅炉厂当厂长虽说有些不情不愿，但是他做事从来不会半途而废。

    想想全厂200多干部职工当前的可怜处境，真的有些割舍不下！

    改革洪流狂涛席卷，允许国有企业破产的呼声越来越高，仅凭一己之力能让锅炉厂起死回生吗？

    对此他可不敢打保票！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父亲的教诲——

    “国企破产倒闭不是生死局，对企业乃至广大干部职工来说或许是件好事。睁开眼睛好好看看世界吧！国企没有竞争意识和创新精神，丧失活力就是死水一潭！产品质量低劣没有竞争力，那就失去了国企存在的意义！”

    当晚，

    步云峰躺在工商局宿舍的硬板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烟不离手的他前思后想，满屋子烟气让人窒息。

    其实他完全可以不用如此纠结，顺应改革潮流就好，啥事都不用做，全听市政府那边安排就好。

    换句话说就是躺平摆烂！

    但是步云峰做不到。

    作为红三代他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没有屈服于任何压力的选项！

    固然市锅炉厂可能无力回天，最终仍然会破产出局，然而只要他步云峰当一天厂长，就必须付出百倍努力。

    只要努力过，即便失败也不后悔！

    打定主意做最后一搏的步云峰推开窗户。

    不知不觉间，冬日寒风早已荡然无存，代之以初春的温暖气息。他似乎嗅到一股青草的香气，下意识做几个深呼吸，让那一丝丝清新充斥着胸腔，再渗透到四肢百骸，这一刻感觉舒服极了！

    ……

    与此同时，副市长丁奕辰也没有睡觉。

    而是在自己的办公室，连夜与几位专家学者展开激烈讨论，兴奋中夹杂着复杂情愫。

    在连城市搞国有企业破产试点，对于丁副市长来说绝对是个新课题，但他领会上级精神还是比较迅速的。

    思路转变之快非常人可比！

    再也不是那个为了确保市锅炉厂生存下去，而往返奔波的丁奕辰了！

    他旗帜鲜明地支持省里深化企业改革的要求，坚决贯彻执行的态度也是相当明确，并与多位专家学者就企业破产法试点工作展开激烈争论。

    “省委省政府下发通知要求，我们作为下一级政府机关必须遵照执行，不管破产试点工作遇到什么困难，我们都应该想办法克服！”

    “丁副市长，个人建议还是再等等看，不着急仓促执行。为什么呢？几年前，我曾经多次受邀前往北京参与联组会议，就企业破产法的制订执行以及可能出现的问题，进行长时间讨论。我非常清楚的知道，这部专门针对国有企业而制订的破产法存在不少瑕疵。为啥叫试行而非正式实施呢？还不都是因为其中很多条款都需要通过实践来检验！说得更明白些，那就意味着这个法案执行起来必然存在相当难度。枪打出头鸟，我们连城为啥要冒这个险？出了乱子谁负责？”

    一位资深专家当场表示不同意见。

    他曾经参加“企业破产法86试行版”的制订工作，可以说相当权威了！

    但是丁奕辰并不这么想。

    “国企改革的复杂性摆在那里！包括我们市政府各项决策都不一定确保百分之百正确，干工作哪有不犯错的？既然省里将国有企业破产试点工作的重任交到我们连城头上，那就应该勇挑重担！”

    “丁副市长，那我想请问一个最现实的问题，干部职工因所在企业破产而待业，你打算如何解决？国有企业破产倒闭，干部职工就得失业！没有工资收入，必然导致生活无保障，拖家带口的广大干部职工怎么活？如果他们破罐子破摔到市政府来闹事，甚至做出其他非理性的极端事件，岂不是引发更大的社会矛盾？”

    另外一位专家学者不无担忧地问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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