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发生的太过突然，机敏如玛丽安都一时失去了言语。

    她的眼瞳剧烈颤抖，无法将目光从受伤的维塔·伊特纳身上移开，但余光也能清晰地捕捉到正在发生的一切。

    铂金色头发的俊美青年正是教廷的圣子番尼，而这世间唯一能够有资格被他称为老师的……

    “教皇冕下。”勇者小队三人单膝跪地，向那人行礼。

    教皇？！

    这一声称呼，彻底戳破了玛丽安的侥幸。

    惊恐自灵魂深处蔓延而出，最天才的魔女已经在这一瞬间想通了所有的关键，这从头到尾就是一个陷阱，骗子骗了他们所有人。

    哈，原来他真的是个骗子！

    神明意志的代行者，这世间最尊贵之人，放下身段跟他们玩起好队友的戏码，自然不可能是为了区区一个魔女和亡灵法师。

    而是……

    魔女之乡和卡拉杰！！

    在过去的岁月中，被列为黑暗信徒的魔女和亡灵法师都曾遭过教廷的围剿，元气大伤。

    但只要孕育他们的地方还在，就会永远有新的魔女和亡灵法师诞生，薪火不灭，代代相传。

    曾经有无数的人为了不泄露这个秘密，而自愿死在教廷手中，可是他们却被人欺骗，亲自将教皇带回了大本营。

    必须立刻离开！

    无论要付出何种代价，都必须离开这里，她得去通知不知情的其他人！

    绝不能让魔女之乡和卡拉杰毁在自己的手中。

    玛丽安咬紧下唇，却愕然发现自己无法动弹，不知何时，脚下出现了一个光明之力构建的法阵，将她和伊莱牢牢地困住。

    “别乱动，魔女。”教皇漆黑的眼瞳看向她，声音中没有了一贯伪装出来的温和，变得冰冷而无情，“你的罪孽当由神明亲自审判，在那之前，请保持安静。”

    “梅瑞尔……”

    被钉死在墙上的恶龙听到这个声音，挣扎地抬起头，一字一顿地质问：“你怎么会是教皇？！”

    他对教廷的记忆模糊不清，之前只以为是觉醒龙的记忆的后遗症，现在看来一定是教皇做了什么。

    否则他不可能认不出教皇，更不可能爱上教皇！

    教皇平静地听他说完，没做任何解释，而是将目光看向不知何时已经清醒的伊莱：“你呢，有什么话想说，我的哥哥？”

    “你的手段更让人恶心了，厄瑞波斯。”周身光明之力的侵袭让伊莱变得更加虚弱，他靠在玛丽安身上，干了一件身为王子永远不可能做的事。

    他对他昔日最疼爱的弟弟竖起了中指，恶狠狠地表示自己的愤怒。

    如果不是教皇，卡拉杰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死灵湖里就不会都是不甘而死的人，他是怎么敢若无其事的出现在卡拉杰的！

    伊莱大不敬的中指引起了勇者小队三人的愤怒，教皇按住躁动的他们，一如既往平静道：“都关在塔中，待我向神明说明情况，自会进行审判。”

    圣子番尼轻拍双手，神像侧旁的小门应声而开，圣骑士们鱼贯而入，在勇者小队三人的帮助下将魔女、亡灵法师和恶龙尽数收押。

    旬空不着痕迹地轻吐了一口气，按了按疼痛的太阳穴。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世界的难度竟然如此之高，原主根本不是什么贫民窟长大的骗子，而是教皇厄瑞波斯。

    光明神对日渐壮大的黑暗信徒非常不满，对厄瑞波斯下了清除黑暗信徒的死命令。

    所以当珍珠公主逃离王宫，国王为了掩盖丑闻，对外宣称恶龙将公主抓走之时，这个伪装身份打入黑暗信徒内部的计划就已经开始了。

    但不论是厄瑞波斯还是旬空本人，都没有要对黑暗信徒赶尽杀绝的意思。

    魔女之乡和卡拉杰目标太大，恐怕保不住了，那就只能尽可能的把队友们保下来，关押在塔中确实无法逃离，但也时刻处在他的眼皮底下，无论做什么手脚都很方便。

    “老师，欢迎回来。”圣子番尼走上前来，虔诚的亲吻旬空的手背。

    尽管他比祭司番尼体型长大了几岁，但面对他的教父，他的老师，绿宝石般漂亮的眼睛里，还是写着满满的孺慕。

    旬空摸摸他的脑袋，有些疲倦道：“好了，我是时候回归自己的身……”

    话音未落，便有隐约的圣歌从天空传来，空气中似乎有什么轻轻拨动了一下，浩瀚无边的神力瞬间充斥神殿。

    圣骑士们和勇者小队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兴奋又激动地跪在地上，恭迎神明的降临。

    光明属性的神力对黑暗信徒来说，犹如致命的毒药。

    伊莱站都站不稳，狼狈的趴在地上，血肉消退，露出森森白骨。维塔·伊特纳本来停止流血的伤口，像是被烈火灼烧一般，猩红的血肉翻出，令他忍不住闷哼出声。

    圣子番尼也在巨大的压迫力之下，不得不恭恭敬敬地单膝跪地迎接神明。

    神殿中站着的人，转眼只剩下旬空一人。

    他的目光中闪过一抹异色，从这神力中分辨出来者的身份，降临的神明并非光明神，而是他属下的其他神明。

    头戴花环，裹挟着草木微苦香气的生命女神出现在旬空面前。

    他微微俯身，右手按在胸前行礼：“慷慨的生命女神，虔诚的信徒厄瑞波斯，请问您降临在此的神谕。”

    “审判。”

    极优美而温柔的嗓音缓缓响起，令听者无不回想起，尚未诞生之时，在母亲的子宫中安然的岁月。

    旬空眸光微微一凝，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我主对逆神者已作出审判：罪人玛丽安·图克背弃神明，堕为魔女，不知悔改；罪人伊莱·罗斯通蔑视神明，逃脱死亡之惩罚，不可饶恕；罪人维塔·伊特纳·朝身为恶龙，背负原罪，不可教化。”

    “由教皇厄瑞波斯，代行神明意志，立刻清理污秽！”

    光明神视罪人为世间的污秽，要教皇动手清理，便是要他亲手杀死这些人。

    旬空豁然抬眸看向生命女神。

    生命女神自始至终没有看向神殿中的其他人，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身上，如湖水般清澈的眼底倒映不出世间任何东西，令人心生寒意。

    “你要违抗我主的神谕吗？”

    “还是说这些人让你想起了故友，不忍动手？”

    教皇厄瑞波斯确实是曾经踏上屠龙之旅的勇者，他的故友便是同行的伙伴精灵和兽人。

    在面对信仰的选择上，伙伴们与厄瑞波斯产生了分歧，他们拒绝信仰光明神，最后被厄瑞波斯亲手斩杀。

    这是一桩并不光彩的丑闻，如今这世上也只有厄瑞波斯本人和神明们知晓。

    旬空手指微微攥紧，不动声色反问：“我可以理解为这是您对我的警告吗？”

    “不，只是好心的提醒。”生命女神出现在他的身后，洁白漂亮的双臂绕过脖颈，轻轻抚摸他的脸颊，不带任何情欲，像逗弄小猫小狗似的，声音温柔，“这具新的身体不比你原来的好多了吗？任性的信徒，只要你愿意前往神国侍奉我主，从此便不会再面临这种恼人的选择，获得安宁的永生。”

    信徒皆以侍奉神明为毕生荣耀，却不知他们的教皇曾无数次拒绝神明的召唤，宁愿死亡也不愿意去往神国，逼得生命女神不得不亲手为他延续生命。

    厄瑞波斯因厌恶而拒绝，旬空亦不会同意。

    神国处于特殊空间，一旦进入，便是系统出手也无法带人离开。

    忽然笼罩在旬空身上浅浅的光明之力变得强盛，径直灼烧生命女神的指尖。

    生命女神吃痛，立刻恭敬地后退了两步，对着出现在旬空身后的金色人影，低声道歉：“抱歉，我不该擅自触碰您的信徒。”

    金色人影转瞬即逝，旬空却能感受到天空之上的一道注视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毫无疑问它属于不在此地的光明神。

    旬空表情凝重，知道自己是时候做出选择了。

    今日的神明审判，站在审判台上的，不是玛丽安，不是伊莱，也不是维塔，而是教皇厄瑞波斯。

    如果他做出的决定无法令光明神满意，生命女神会直接出手，强行带他前往神国，到那时，一切都没有回旋的余地。

    所以……

    光明之力在手中化为一柄长剑，旬空缓缓走向离他最近的玛丽安。

    其他人听不见生命女神和他的谈话，却能看到他的动作。

    狼狈的趴在地上的伊莱顿时剧烈挣扎，努力伸直胳膊，用只剩森森白骨的手用力的抓住旬空的脚踝。

    “住手！厄瑞波斯！你到底还有没有心，居然连朝夕相处的同伴都能下手？！”

    旬空前行的脚步停住，用光明之力把伊莱从地上提起来，黑色的眸子沉如深渊，他人无法从其中窥见半分情感波动。

    “你要拦住我吗，哥哥？”

    “……是！”伊莱咬着牙从嘴里挤出这个字。

    无数条锁链从虚空中被召唤出来，带着浓郁的黑暗气息，无比迅猛的攻击向旬空。

    这实在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教皇厄瑞波斯如今使用的只是一具没有任何元素亲和力的普通人躯体，只要能够攻击到他的致命弱点，就能杀死他。

    旬空不闪不避，冷漠地看着锁链向自己袭来。

    锁链触碰身体的刹那，光明神留在他身上的神力化作熊熊焚烧的火焰，将锁链乃至所有的黑暗焚烧殆尽。

    素白的手从圣火中探出，径直掐住伊莱的脖子。

    “你拦不住我的。”旬空喉中的叹息微不可察，圣火落在伊莱的身体上，灼烧他的灵魂，“死亡是一场漫长的沉眠，下次不要再醒来了。”

    亡灵伊莱·罗斯通在圣火中消失的干干净净。

    “伊莱！”

    亲眼目睹同伴的死亡，玛丽安目眦欲裂，恨不得冲上前和这个骗子拼命，却被早有防备的精灵女王，一脚踹在了地上。

    由光明之力凝聚的纯白之剑抵在脖颈上，玛丽安仍旧心有不甘。

    “艾德温·格林其实就是你吧？！你为什么劝我离开王宫？又为什么抹去我的记忆？你明明！你明明……”

    并不信仰神明啊。

    纯白之剑插入喉咙，将所有的质问尽数化为死寂。

    长睫微垂，敛去眸中所有的情绪，他轻声道：“厄瑞波斯也没想过，你会成为黑夜魔女。”

    魔女玛丽安·图克再也不能跳起来回应他。

    三个队友已去其二。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维塔·伊特纳的身上。

    旬空伸手抬起他低垂的头，用拇指轻轻擦去他脸上的血迹，低声道：“维塔，你看看我。”

    维塔·伊特纳并不想再看见这个从头到尾都在欺骗自己的人，目光却不受控制的，像往常一样，落在伴侣的身上。

    他看见狡猾的骗子红了眼眶，露出了一个悲伤的笑容。

    “当初来到罗斯通帝国的恶龙正是你的母亲，她来到这里是为了孵化你，但也为这个国家带来了灾难，所以我杀了她，把还在蛋里给你捡了回来。”

    “后来你意外孵化，我本想直接杀了你，可是你什么都不记得。所以我让你加入圣骑士，来当我的圣骑士长。”

    可惜命运就是如此捉弄人。

    维塔·伊特纳觉醒了龙的记忆，叛出教廷，兜兜转转却又爱上了旬空。

    “你不是同伴，而是我的伴侣。”

    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旬空低下头，给了维塔·伊特纳一个温柔而绵长的吻，笼罩在他身上的光明神力，变得无比躁动。

    维塔·伊特纳承受着圣火焚烧，却觉得这痛苦比不上心中的万分之一，既然从头到尾都是欺骗，那就应该让他彻底死心，在绝望和痛苦中死去。

    而不是在临死之前告诉他，伴侣也很爱他。

    让他继续为这个吻疯狂心动。

    迷恋、不舍、恨意和决绝都化为唇齿间的纠缠。

    旬空的手指握上将他钉在墙上的剑的剑柄，帮他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发丝，轻声道：“龙这种生物杀起来还是挺麻烦的，所以无论如何，我不会再让一条恨我的龙活下去。”

    “永别了，我的伴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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