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龙的心脏被搅碎，很快失去了生命气息。

    旬空的指尖沾染仍旧缠绕在维塔·伊特纳躯体上的圣火，任由火焰将自己也点燃，而后冷声对生命女神说道：“现在，所有罪人已经得到应有的惩罚，您的任务已经完成，可以回去了。”

    圣火焚尽这具从头到尾写满了欺骗的躯体，教皇回归自己的身体。

    自此，偷宝藏小队，全员死亡。

    被旬空撇下的生命女神，看了一场“自相残杀”好戏，并未计较他的失礼，很快就离开了。

    番尼环顾神殿内众人，为老师处理后续事宜。

    轰轰烈烈的讨伐恶龙在此落下帷幕，勇者小队三人作为“成功”讨伐恶龙的胜利者，他们的名字会随着吟游诗人的传颂，被整个大陆的人所知。

    但教廷对于黑暗信徒的清扫才刚刚拉开序幕。

    教皇宫殿，红色丝绒雕花木质椅上，一道单薄的人影缓缓睁开眼睛，他踉跄着起身，手在扶手上滑过，一下子摔倒在地。

    干枯苍白的发丝被点点红色沾染，旬空脸上血色尽失，捂着胸口把自己慢慢蜷缩起来。

    原来这就是亲手杀掉所爱之人的感觉吗？

    就像自己也死掉了一样。

    已经回归识海的团子，担忧地不停监测旬空的身体状态。

    但厄瑞波斯的身体本来就很糟糕，这具按照他的数据捏出来的身体状况自然触目惊心。

    向来安静平稳的识海，因为主人情绪的剧烈波动，此刻正凝聚着滔天巨浪。

    团子待在里面，觉得自己这个系统都要晕船了。

    它晕晕乎乎地从识海里钻出来，正要蹭到旬空的脸颊，用自己毛绒绒的小身体，安慰一下仙尊。

    没想到旬空骤然睁开眼睛，一把把它攥在了手心里。

    他的力气极大，团子直接被捏回了识海里，又掉进狂风巨浪中翻滚。

    团子：？刚才发生什么了。

    它翻了个身，把自己的脑袋从识海里拔出来，艰难地向外面看去，正对上一双金色的眼睛。

    妈呀，光明神！

    这下不用旬空提醒，它自己一头扎进识海里，就算晕死也不往外跑了。

    “我的教皇，难道你真的爱上那条龙了吗？”金色的人影蹲在旬空身前，捏起他的下巴，饶有兴趣地欣赏他脸上的表情，“千年了，你不曾信仰我半分，却爱上了仇人的儿子，真的太有趣了哈哈哈……”

    “就算没有信仰，我也是您的教皇。”旬空面无表情回答道。

    短短几个呼吸，他已经迅速将崩溃的情绪埋进心底，不让光明神再从表面看出半分。

    光明神把玩着他枯白的发丝，玩味道：“谁让我如此喜欢你呢。讨伐恶龙的戏码我很满意，接下来的清扫，你也不会让我失望的，是吧？”

    “是的，魔女之乡和卡拉杰覆灭之日，请您一定要前来观看。”旬空眼睫微垂，漠然说道。

    神明居于神国，只要想，可以看到任何人。

    旬空没有厄瑞波斯的记忆，扮做骗子的时候，光明神就在一直注视着他，知道他见过什么人，去过什么地方。

    所以即便旬空拒绝对魔女之乡和卡拉杰动手，光明神也可以亲自动手。

    为了不让沦陷日重演，世界上再多出一个死灵湖，这场清扫必须要控制在旬空的手里。

    光明神注视着眼前一如既往乖顺的教皇，忽然想起这场名为欺骗和背叛的演出中，滑稽的感情戏，不爽地问：“在罗斯通王宫的废墟中，你和那条龙做了什么？”

    旬空挑了挑眉，意外反问：“您看不见吗？”

    当然看不见。

    浓郁无比的黑暗彻底遮蔽了神明的视线，他知道那是人类沉溺肉体的活动，但没想到足足让他等了七天。

    光明神的化身是一道金色的人影，旬空不能看到他的表情，却从他的沉默中读懂了什么，嘴角微勾：“您知道的，他是龙，这种事情自然比普通人类的时间长一些。”

    “……看来你真的很喜欢他。”光明神意味不明道。

    旬空自然地点了点头：“一条恋爱脑的龙当然足够讨人喜欢，可龙最厌恶欺骗和背叛，当一切真相都揭穿后，他如果还活着就是最大的麻烦。”

    “你真是我见过最薄情的人类。”

    光明神闲暇时间也会听信徒的祷告找乐子的，失去重视之人的信徒的祷告也听过很多，他们漫长悲伤的思念，通常让光明神很不耐烦。

    但厄瑞波斯不一样，不论失去的哪个重视之人，他的悲伤都消失地很快，再提起来故意刺激，也只会得到淡淡的回应。

    为了看他崩溃的表情，光明神曾逼他杀了同伴。

    这次用化身跑到这里，也是为了看看亲手杀死伴侣的厄瑞波斯会不会崩溃。

    但是这才几句话的功夫，这个人就迅速摆脱了崩溃。

    旬空眼底闪过一抹暗芒，冷静道：“理智取舍而已，毕竟如果我被一条龙缠上，您是不会出手相助的。”

    “我可不会对信徒的苦难袖手旁观。”光明神看够了热闹，打算走了，临走时意味深长地说，“厄瑞波斯，我给你准备了一个奖赏，你会喜欢的。”

    金色的人影消失在房间中，旬空强撑起来的冷淡瞬间消散，他把自己窝进不怎么舒服的木质椅中，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思绪却回到了推开恶龙巢穴进入的幻境中。

    幻境中复现的是，他刚进入这个世界的记忆。

    ***

    灰暗空蒙的世界中一道人影突然出现。

    旬空低头看了看自己，深蓝色劲装长袍，不算宽大的手掌上遍布老茧，这是他自己的灵魂。

    这一个世界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在原主的身体中醒来。

    团子从虚空中跳出来，啾啾解释道：“我们已经进入下一个空间了，不过这个世界现在有点特殊，它是一个几乎已经被毁灭的世界啾！”

    “这个世界的许愿者，就是毁灭了这个世界的——毁灭之神厄瑞波斯。”

    “我没有权限，直接接入一位神明，所以仙尊得先在这个世界找到厄瑞波斯。”

    找到厄瑞波斯的过程，说简单也不简单，说难也不难，因为在这个世界中，唯一存活的生灵只有厄瑞波斯。

    旬空带着团子在这个世界中行走了很久，才在一处废墟中，找到了沉迷于此的厄瑞波斯。

    无边无际的绝望犹如黑暗，遮盖了这片天地，疲惫的厄瑞波斯睁开双眼，看到了灵魂散发着光芒的旬空和团子。

    “你们来了。”

    “是的啾。”团子站在旬空的肩膀上，一本正经地询问，“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的愿望……”厄瑞波斯自嘲的笑了笑，历经无数，从此身回望，他的愿望从来没有改变过，那就是，“杀死恶龙，拯救子民。”

    旬空低下头，平静的双眸与他那满是绝望的眸子相对，看到了属于厄瑞波斯的一生。

    厄瑞波斯出生于罗斯通王室，是最优秀、最受宠爱的小王子，他注意到了这个国家正在走向衰亡，人民生活于水深火热之中。

    他急切地想要拯救子民，但他只是一个王子，能做的十分有限。

    就在这时，有恶龙突然出现在这片大陆上，所到之处，庄稼、房屋全部都被焚毁，无数子民因此失去生命。

    所以他毅然决然的踏上了讨伐恶龙的旅程。

    在这旅途中，并没有神明的指引，他与精灵猎人成为同伴，凭借智慧和勇气跨越死亡沼泽，来到恶龙巢穴，并最终杀死了恶龙。

    然而濒死的恶龙却告诉了他真相，恶龙从来没有对大地上的人类做过什么，她只是在狩猎魔物，孵化孩子。

    真正造成这一切的，是他的父亲，罗斯通国王。

    厄瑞波斯推行的改革政策让民众的生活好过了许多，但也让罗斯通国王从民众那里搜刮到的财宝变少了。

    恰逢龙出现，罗斯通国王便命令自己的护卫队，在恶龙所过之处，大肆抢夺财宝，并将一切罪名推给龙，将其渲染成无恶不作的恶龙。

    得知这一切的厄瑞波斯不愿意相信恶龙的话，他自己去向父亲寻求真相。

    父亲却在被揭穿真面目之后，兴致勃勃地向他展示了这些财宝的去处。

    父亲说，这个世界是有神的，至高的光明神仁慈地庇佑着自己的信徒，能够让他们在死亡之后进入神国，从此再也不用遭受为人之苦。

    而想要成为信徒，就要首先洗刷自己身上的罪恶，然后再献以忠诚。

    那么如何洗刷罪恶，奉献忠诚呢？那就是钱，一切值钱的东西，献给神明就可以洗刷罪恶，成为忠诚的信徒。

    国王还说，我的儿子，你杀死恶龙证明了自己，从此以后你可以跟我一同供奉神明，等到死后，还可以一起进入神国。

    厄瑞波斯拒绝了，并且和父亲大吵了一架。

    他无法改变固执且年迈的父亲，只能去找昔日的伙伴们吐苦水，却没想到，作为杀死恶龙的勇者小队，他们早就被光明神给盯上了。

    彼时光明神刚杀死了命中注定的对手黑暗神。

    黑暗神的伴侣龙带着尚未出生的子嗣逃到了希望大陆上，然后死于三个弱小的生灵之手。

    光明神对他们非常感兴趣，希望他们能够为自己的信仰传播做出更多的贡献，于是给了勇者小队一次选择的机会。

    他信心满满的以为，三个人必定会欣喜若狂地接下自己的橄榄枝。

    高傲的精灵直接拒绝，然后就发了狂，无差别的屠杀自己的同胞；勇猛的兽人宁死不屈，同样也发了狂，对着自己的亲人举起了屠刀。

    然后神明问厄瑞波斯：你的选择呢？

    厄瑞波斯没得选择，他说：我愿意成为您的信徒。

    恼怒的光明神给他加了一道考核，要他杀死发狂的伙伴们，他只能把剑刺向同伴。

    神明离开后，厄瑞波斯将这一切告诉了父亲，希望他能迷途知返，认清所谓的神明并不仁慈，相反祂残暴、专横，以自相残杀为乐。

    然而，厄瑞波斯并不知道，整个王室之中，除了他和伊莱，其他人全部都和父亲一起信仰了神明，成为了教徒。

    他想阻止神明的信仰在大陆上传播，无异于是逆神之举。

    于是他的亲人们，将那柄他杀死恶龙的希望之剑捅入他的胸膛之中，以此来祈祷神明的宽恕。

    厄瑞波斯在濒死的那一刻，看到了神将的光明神。

    光明神恼怒于自己喜爱的人类被愚蠢的亲人所杀，抬手便灭了整个罗斯通王室，然后让生命女神复活了厄瑞波斯。

    死而复生的厄瑞波斯没想到自己终究还是跟伙伴们一样，让无辜的人因自己而死。

    绝望之下，他对神明发起攻击。

    他知道自己无法杀死光明神，只想求一个速死，但光明神看穿了他的心思，不仅不生气，反而更加喜欢他了。

    光明神说，要么你帮我传播信仰，做我的代行者，要么让所有人类因你而死，你选哪个？

    在光明神永恒的时间里，无数的种族出现又消失。

    为了好玩，光明神也曾经插手过许多种族的发展，人类只不过是祂排遣寂寞的又一个选择。

    就像人类看蚂蚁，人类不在乎蚂蚁是不是都死掉了，但人类会在乎一只能杀死人类的蚂蚁。

    而厄瑞波斯这是光明神眼中杀死了人类的蚂蚁。

    消灭一个种族对光明神来说毫无负担，但对厄瑞波斯来说，却是他即便是死也承担不起的代价。

    他没能杀死真正的“恶龙”，更不能让无辜的子民因他而死。

    从此，厄瑞波斯就成了不信仰神明的教皇。

    然而成为教皇之后，事情变得更加不可控制，反抗者举起叛旗，走上他走过的路，然后卡拉杰沦陷。

    为了让更多的人活下去，他只能亲自发布对反抗者的通缉令，杀死清醒的人，让所有人一同在神明营造的美梦中沉沦。

    然而总会有跳脱规则之外的人类，好奇心驱使的他们从美梦中睁开眼睛，去探索真实的世界。

    于是魔女会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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