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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7.3

    在中国，一个家庭，如果他家里有一个孩子上了高三，那么，这一年，这个家庭的政治体系会发生巨大的改变。只要孩子能好好学习，父母就会心甘情愿地俯首称臣，总之，若是家境尚可，孩子提出来为了学习，要买一千块的鞋子，家里也是愿意的。老妈也舍得放弃之前视为性命的电视连续剧，改成在客厅安安静静地织毛衣，老爸呢，将牌友全都拒之千里，而且要抽烟，也是偷偷溜到门外。

    除非是孩子不愿意读书了，要放弃高考了，不然，难以想象，在孩子高三那年，他的父母会面红耳赤地与其大动干戈。

    浩森便是在高三那年，生平第一次与父母一起，差点将亲情撕裂成难以收拾的残局。或者说，第一次发现，他们之间看似无瑕的亲情，原来也存在着难以逾越的沟渠。矛盾在高考志愿填报时爆发，他爸爸难得请假回家，在家里一连住了三天。浩森知道，他是动用了自己的年假，一开始他是以为父母要离婚了，除此之外，实在是想不通爸爸为何这般兴师动众。他从懂事起，就从无连续三个早晨起来与爸爸一起吃早饭，每次爸爸回家，都好像是因为身上绑了一枚定时炸弹，倒计时所剩无几，要看一眼母子两个，才能解除警报。反正，浩森也实在难以想象有一天门铃响了，他从沙发上跳起来，扯着嗓门叫：“妈妈，妈妈，你听，你老公我爸爸他回来了。”妈妈正在厨房里小心地摆弄果盘，这时候娇羞一笑，脸上晕开一片绯红，低低责骂一句，“没大没小的孩子。”浩森打开门，爸爸风尘仆仆的脸映入眼帘，他声情并茂地叫了一声，“爸爸！”爸爸放下旅行包，摸摸他的脑袋，有些吃惊地说：“呀，又长高了！”妈妈这时候才迟迟地迎出来，还系着围裙，说：“傻乎乎地在门口站着干啥呢！”于是一家三口，一起进到屋子里来，客厅的电视机正播放着那首《相亲相爱一家人》——“因为我们是一家人，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这样的场景，浩森是断然难以想象与接受的。

    爸爸回家的第三天晚上，也就是临走前的那个晚上，晚饭，浩森从房间里出来要落座的时候，看见饭桌上多了一瓶红酒，于是他知道今天晚上这顿饭不简单了。妈妈问他：“今天晚上，你想的话，可以喝一点点。”浩森义正词严地拒绝了，“我不想喝酒，以免待会儿我说出来什么话，被你们当做是酒后胡言乱语。”正在给自己满酒的妈妈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倒是爸爸果敢地接了一句，“好，今天晚上谁也不喝酒。”妈妈把气全撒在她丈夫身上，“你小声点儿行不，一惊一乍的，这是在家里，不是在军队！”

    浩森算是听明白了，今天晚上，他们两个人，一个是要唱白脸，一个是要唱红脸，但两个人肯定是抱着一条心的，他们同床异梦已久，没想到今天重新合作，也不至于十分生疏。

    浩森一直是属于学习成绩优异的学生，虽然没有好到可以上清华上北大的那种程度，但是要获得一般重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还是轻而易举的，可是他偏偏，不知道从哪一日开始，决定要考飞行员了。

    他记得很小的时候，还在读幼儿园，还与妈妈睡在一个房间，有一天，他从衣橱里搜出了一套衣服，那时候他小，只是觉得这套衣服是警察叔叔穿的。他捧着衣服愣愣地看，妈妈看见却变了脸色，扬起手要打他，那一巴掌虽然最终没有落到他身上，不过妈妈的失态他却是认真记住了。后来渐渐长大，他才从长辈嘴里慢慢探听到，他爸爸是一位军人没错，且只差一步就可以上天飞了，飞行员的服装都发下来了，但是功亏一篑。至于具体的原因他没有听到，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掌握了看起来不可一世的爸爸最大的秘密，原来一直高昂着头颅的他，也曾经这样重重地摔倒过。他因此觉得莫名的兴奋，其实他爸爸对他并不坏，虽然相见甚少，所聚很短，可是爸爸并没有抓紧时间给他灌输什么大道理。他对他，从来都是一个男人尊重另一个男人，可是越是如此，浩森心里就越别扭，他觉得爸爸在骨子里还是看不起自己的。他呢，则是明目张胆地看不起他，看不起他的失败，也看不起他的成功，看不起他的坏，也看不起他的好。所以，当他得知高考是有机会报考飞行员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已经没得选择了，在父亲摔倒的地方爬起来，光是想想，就让他血脉贲张。他知道飞行员的层层筛选非常严格，只有数据、数据、数据，指标、指标、指标，不近人情。因为要求十分苛刻，所以并没有确切的招生数量，能符合条件的，就招收。浩森对自己的身体是有信心的，他很幸运，遗传了父母最突出的优点，爸爸健壮的身体，妈妈的美貌。但还是不能放松，从高一开始，他就针对性地加强身体的锻炼，锻炼身体又不是抽烟吸毒，总之，父母都没有觉察出来什么酝酿已久的风暴。直到有一天，浩森拿着飞行员报考表格回来让妈妈签字开始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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