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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1.3.174:00pm—8:00pm

    秋先生与琥珀姐的会餐并没有出现Toko料想的那种剑拔弩张的局面，就像是秋先生点的白粥一样，平淡无味，只是聊一些家常，最为稀松平常，连潜台词都没有。或者两个人都把话中话藏得太深，让Toko也听不出来——这显然也是不成立的。喝完粥，琥珀姐又耐心地陪着秋先生喝了一盏茶，然后才告辞。Toko与秋先生一起，将琥珀姐送到门口，就这样放过她了。即使是琥珀姐，按照秋先生的性子，肯定要从她身上挖足了料才罢休，可是显然，今天，除了自己安排的那一件事情，没有其他的动静了。Toko眼睁睁地看着琥珀姐的车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他有点儿想不明白。

    “怎么样？”秋先生问。

    Toko掏出手机来，有一条未读信息，打开来，只有一个字——“妥”。他删除了信息，向秋先生汇报，“搞定。”明天是BoyBoy签售的日子，这个消息现在是众人皆知。在这样的关键时刻，BoyBoy的经纪人与秋田一起吃饭，相聊甚欢的照片见诸报端。这是很大的一个料，具体从何下笔，就可以交给那些记者去发挥了。总之，真相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大家知道，车祸后，秋先生回来了，完好无损，焕然一新……

    “你是不是很想问我，找她来吃饭，只是为了这个？”他们走向车子的时候，秋先生突然主动提起了这个。

    Toko跟在后面，老实地回答：“对。”

    秋先生停了下来，将手搭在Toko的肩膀上，他比Toko要略矮一些，但是将手搭在Toko肩膀上，却又是那么妥帖。秋先生语重心长地说：“所有人都以为你要死了，至少你完蛋了的时候，你还活着，而且比原来更漂亮地活着，这，就是对你的竞争对手最好的打击。”Toko点点头，其实他并没有十分认真地去听秋先生在说什么，只是觉得秋先生说话的声音特别好听，差点因为他好看的脸庞而忘记了他的动人声音，这是不公平的。Toko打开车门，等秋先生钻进去之后，再力度适中地将门合上。

    他发动车子后，最后做一次确定，“我们现在去……”

    “回公司开个会。”好听的声音说。

    “啊？可是与吴老板谈好了要见面的。现在只剩下半个小时了。”

    “还有半个小时呢，他们都还在公司吧。”

    “在的，大家都在准备明天的签售。”他下意识地往这句话里多丢了几分情绪。秋先生当然听得出来他话中的意思，至少在明天，与BoyBoy做一个正面的交锋，并不是一个明智的举措，而对公司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持住士气。此时应当避其锋芒，而不是针锋相对，拼个你死我活。

    秋先生笑问：“Toko，你跟了我几年了？”

    “从你创业开始，就追随着你了。”

    “那你应该明白，我从来不会因为愤怒影响到自己的情绪，所以请Toko你呀，要像从前一样，继续信任我。”

    “我一直信任你的。”Toko赶紧说。

    “哈哈，那你就别愣着了，再等下去，又红灯了。”秋先生俯身过来，指了指车外，原来已经是绿灯了，他作为一个司机，竟然走神到这个地步，真是要命。他一步一步成为秋先生最得力的干将，在公司的地位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因为他就像是机器人一般，忠于秋先生的每一个命令，从不出错。而今天，秋先生王者归来的第一天，他就纰漏百出，他自己也为这样的表现而觉得羞愧万分，要是秋先生此刻说，你被解雇了，他一点儿都不会觉得吃惊。当然，秋先生是永远不会解雇他的。或者一直重用他，或者杀了他，因为他知道得太多了。而秋先生，是向来不做犯法的事情的。所以，懊恼的情绪也并没有持续多久，他只不过是在绿灯亮起来的时候没有迅速启动车子，并不是闯红灯，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是秋先生的人，除此，他实在也想不出有什么状况可以改变这一点。当然，他不知道或者假装不知道，命运的想象力有时候比之我们，确实更为丰富。

    他们走进会议室的时候，发现所有人都站在那里等待，长时间、真诚、热烈的掌声是献给三个月未曾露面的秋先生最好的礼物。杨雨辰捧着一大束白百合，作为代表，向秋先生献上了一片赤诚的祝福。看来是大家都被预先告知过了，没有一个人脸上浮现出那种“哇，秋先生怎么帅了那么多”的表情，所有人都欣然接受眼前的这个秋先生，好像秋先生这张脸，是与生俱来的，向来如此的。Toko觉得在这一点上，自己已经完完全全输给这些后辈了。

    秋先生并没有很开心的样子，他挥挥手让大家落座。Toko拉了一把椅子，坐到他身边去。秋先生向大家鞠了一躬，“首先，我要谢谢各位，我不在的这三个月，可以说是内忧外患的三个月，但是我很欣喜地看到，我的员工，没有一个人选择离开（那也要付得起违约金啊，Toko在心里嘀咕了一句）。车祸后，从恢复意识开始，我就开始看各种报表，这三个月，我们公司图书的市场占有率仍然在稳步提升，特别是在一个无比可敬的对手强烈地冲击着市场的时候，我们取得这样的成绩真的很不容易。”

    众人还没能来得及鼓掌，秋先生便话锋一转，“但是，我们最可耻的纪录又被延长了三个月，网上最大的图书卖场，开卷数据统计，我们仍然把前三甲的位置拱手相让，三年了，整整三年了。虽然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但是我们等不起三十年，对这个市场来说，三年已经足够长久了，如今，我们应当站出来了，大声地告诉他，你该下台了。在医院的时候，我没事情做，常常做白日梦，我幻想我不在的日子，公司里杀出一匹黑马，将他挑落神坛。其实这不是一个什么了不起的奇迹，我们公司，不是向来是制造奇迹的地方吗？何况他也是人，他能做到的事情，我们为什么做不到？所以，杨雨辰，你今天应该没脸来见我的，你当初的才华与锐气哪里去了，你现在都要靠着别人的构思来写东西了吗？”

    所有人都低下了头，看会议桌上倒映出天花板上那盏价值不菲的吊灯，只有杨雨辰是仰起脸来直视秋先生的，“可是秋先生，你不是说，那个构思是由我来写的吗？”这三个月杨雨辰的销量一直是公司的第一，甚至把秋先生都比下去了，要说是靠着她支撑着门面，也不为过，她实在是没有想到，秋先生会这样“恩将仇报”。

    秋先生的手指在会议桌上敲了敲，Toko清楚，一般他这样做，都是要做出一个出乎意料的决定的，果然他说：“没错，这个构思由你来写，你说你能更好地驾驭，我赞同，但是这本书出版的时候，署名将会是这个故事的主人，李光。”

    他在众人中找到了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的李光，对他点了点头，“李光，我给你三十天的时间，你一定要给我想出一个好的笔名来。好到什么程度呢，就是光靠你的名字，就能卖出去十万册书。”

    “好了，会议结束。”他站了起来，扫视了一下他的手下们，丢下今天晚上会议的最后一句话，“好好准备明天的签售吧，李光，明天签售你坐到我身旁，给我翻书，散会！”

    Toko看到杨雨辰还想说什么，但是她终于忍住了，没有说出口。在这个公司，最棒的能力并不是你在某个时刻说出某句精彩的话来，而是在现在这样的时刻，你能忍住话不说。接下来，他们要匆匆赶去淮海路一家私人会所，会见早就约好的吴老板。现在即使飞过去，也要迟到了。然而秋先生并不着急，Toko反应过来这是秋先生的策略，不会迟到的明星就与没有绯闻的明星一样，都不是大明星。但是他并没有点破，他只是将车速控制好，将迟到的时间控制在十五分钟内就好了。

    “Toko，你觉得我对杨雨辰的这件事情，处理得怎么样？”

    “下午的时候，我听了你的决定，是两个字，佩服；刚才在公司，变成了四个字，由衷佩服！”

    “哈哈哈，我现在对你阿谀奉承的能力，也是四个字，由衷佩服！”

    Toko许多次送秋先生来这家会所，不过随着他进去，倒是第一次，今天这里是被吴老板给包了下来，门口站着的，看样子是吴老板的私人保镖。秋先生举起双手，示意他们来搜查，两个保镖正在犹豫，吴老板已经迎了出来，他是四十多岁的男子，红光满面，中庭饱满，更为难得的是，身材也并没有走样，应当很注意保养。他上来拉住了秋先生的手，凶了旁边的保镖一句，“有这样对待我最尊贵的客人的吗？”他携了秋先生的手，便往里面去，后面的Toko却被保镖拦住了，秋先生停住了脚步，轻轻对吴老板说了一句：“吴老板，这位是我的律师Toko……”

    吴老板回头打了一个手势，于是Toko也跟了进来。

    私人会所，装修古朴，但是能看出那些家具都是价值不菲的。吴老板与秋先生都是从容优雅地走进了包厢。

    三人落座，吴老板招呼服务员可以上菜了，他神经兮兮地与Toko说：“Toko先生，你可能不知道，这里端菜换盆子的服务员都是聋子，所以无论是什么事情，我们只管放心大胆地谈就好了。”

    秋先生赶紧将话接了过去，“那，隔墙有耳否？”

    吴老板说：“放心，隔音效果很好。”

    现在Toko开始怀念之前与琥珀姐吃粥的那半个小时了，那时候他还觉得一顿饭吃得毫无火药味，不像是鸿门宴，一点儿也不刺激，现在真到了鸿门宴，才发现不是谁都能做成秋先生的，这般云淡风轻。

    吴老板抬起手腕，露出他那只价值不菲的名表来，“喏，秋先生迟到了十分钟，所以本来用来寒暄的十分钟，我就略去了。秋先生，你说好不好？”

    秋先生端起酒杯，一干而尽，面带笑容地闷闷地说了一个字，“好。”

    Toko匆忙也举起了酒杯，“吴老板，是我找错了路，误了时间，这杯酒，该罚我。”他似乎是在吴老板与秋先生酣畅的笑声中将酒灌进了喉咙。这酒真烈，但是秋先生却无半点儿反应，他突然又反应过来，今天秋先生约琥珀姐吃粥，并不是他只能喝粥那么简单，只是那时候他还真信了秋先生的话。看来那一场，也是鸿门宴，只是太淡太淡，淡到他真的没有看出来。

    吴老板从他的公文包里掏出一份合同来，递了过来，秋先生顺势让Toko接了，这个他完全可以放心地交给Toko去看。方才秋先生说Toko是他的律师，并不是玩笑，因为Toko学的便是法律，是为秋先生代理一场官司而结识的，从此帮秋先生做事情。那场官司也是秋先生的发迹起点，他那时候也已经出了一两本书，都不走红，偏偏有个家伙，抄袭了他第一本书，成了那个年度的销售冠军。Toko读过这两本书，说那人是抄袭，还不如说是复印。秋先生自然赢了官司，作为受害者，还得了一大笔补偿。更重要的是，他的名声在那时也被打响了，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当然，所谓抄袭，也是秋先生自导自演的一场戏而已，目的达到了就好，现在这个作者也供职于秋先生的公司，是网络公关部的总监。

    Toko仔细迅速地看过合同，对秋先生点了点头，于是秋先生举起了酒杯，吴老板也举起了酒杯，他拍了拍秋先生的肩膀，“这份合同，早在三个月前就该签了，但是没想到，秋先生你惨遭不幸，不过现在好，倒是应了一句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这份合同，是秋先生为吴老板写一本传记，报酬是天文数字。Toko知道，秋先生自己不会写的，反正吴老板也不会在乎，到时候书名印着他的名字，作者名字写着秋田就好。秋先生掏出钢笔来签了合同。他待要把钢笔收回来，却被吴老板按住了手，吴老板的手嫩滑嫩滑的，像是冰凉的泥鳅附在秋先生的手上。秋先生最厌恶与别人有身体接触，Toko知道，现在看在眼里，心里暗暗吃了一把劲，但是秋先生仍旧保持了微笑，神色无异。吴老板从公文包里掏出另一份合同，却没有交给Toko，捧到了秋先生面前，“鄙公司最近还接手一个时装品牌，本来待会儿还要见一个香港来的明星，抱歉我不能透露他的名字，但是我现在一见秋先生，我就改变了主意。秋先生这张脸，比我在电视啊、报纸上看到的，帅气太多了，那些化妆师、摄影师都是干什么吃的？我想，秋先生要是能代言我的服装，那绝对是我的荣幸。”

    Toko在心里骂了一句“操”。然后他看见秋先生欠了欠身，抱拳道：“承蒙厚爱，承蒙厚爱！”

    酒足饭饱，其乐融融，重要的是，签下了两份合同，一份是意料之中，另一份是喜从天降，而且意义非凡。秋先生战胜了一个香港来的娱乐明星，获取了一个服装的代言，这是具有划时代的意义的。将BoyBoy撵下神坛，Toko觉得因此又多了一分底气，他有预感，BoyBoy一定是个丑八怪，不然现在这个时代，什么人都抛头露面了，他无论如何，都无法这样沉得住气的。

    重新又到车子里，赶往下一站，希尔顿大酒店。

    秋先生显然心情大好，他开始找Toko秋后算账，“怎么样，现在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Toko一边开车，一边举起一只手来，“我投降，我投降！”

    虽然借车祸整容这件事情是Toko一手策划的，但是当初秋先生提出要整形来征询Toko意见的时候，他是持反对意见的。毕竟一个作家，干吗要靠面孔吃饭呢，但是现在他明白了，为什么秋先生非得只做一个作家呢，他可以扮演许多角色的嘛。他现在的形象，就是去拍戏，也不为过的。

    他们开到某个路口，已有一个姑娘等在那里了，她也是公司编外的职工，是秋先生请来给媒体消费的某舞蹈学院毕业的大学生——他的绯闻女友艾米。她看准了车牌号码，迅速钻进车子里来。

    车子徐徐启动。

    秋先生礼貌地与她打招呼，“怎么样，三个月没见，想我了吗？”

    “我们学校有很多男生来找我，说秋田那个家伙翘掉了，你总不能守一辈子活寡吧。我就想，你这个人，是死不掉的。”艾米是少有的几个在秋先生面前可以毫无顾忌，我行我素，什么都敢说的人。

    “哦，我倒要听听，我为什么死不掉呢？”

    “你那么多鬼心眼，出车祸死了，谁信我也不信。”

    “哈哈哈。来，Toko，你开一下灯，让我的小艾米看看我。”

    Toko知道，秋先生是要让他的小宝贝看看他的新脸，他十分期待接下来的好戏，于是欣然受命，打开了车灯，然后他听见了小姑娘的尖叫声，当然，并没有影响到他开车。

    艾米自知失礼，仍无畏地问了一句：“你真是秋田吗？”

    秋先生没有回答她，他拍了拍Toko的肩膀，让他将车子停下，然后他带着笑容对艾米说：“如果你觉得我不是的话，就下车吧。”

    沉默了大概有半分钟，Toko能感觉到艾米心中的挣扎，显然她被吓到了，这个他完全能理解，虽然有一句话是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但是时隔三月，容貌翻新一遍还真是叫人难以承受。艾米只不过像是《皇帝的新装》里的那个小男孩一般，做了最诚实的反应而已。Toko有些担心女孩真的下车了，他有点儿舍不得她，因为他跟着秋先生，能接触到这样有趣的人，已经不多了。幸好，半分钟之后，艾米骂了Toko一句，“你赶紧开车呀，误了秋先生的大事，你赔得起吗？”

    只是艾米并没有见好就收，压低声音问了秋先生一句：“哪里做的啊，介绍给我，我也去。”

    “好啊，什么时候你也出车祸了，我就送你去。”秋先生回答说。

    Toko这次并没有随着秋先生下车，甚至把秋先生与艾米送到之后，他就开车离开了，他当然也无法享受这短短的几个小时，他有其他要紧的事情去做。这是决战前的时间，每一分钟，都至关重要。秋先生整了整衣服，他在等待，艾米反应过来，挽着他的手，两个人一起走进酒店。这种戏，Toko没有安排狗仔来拍，但是也不怕被真的狗仔给拍了去。

    房间是预订好的，他与艾米走进了电梯。

    艾米在电梯里问：“这么重要的客人，一出院就要见？”

    秋先生笑而不语。

    艾米终于识趣地不说话了。到了既定的楼层，秋先生与女孩一起出电梯，秋先生拿出房卡，递给女孩，“待会儿注意你的手机，我发信息给你，这里见。”

    他目送女孩拿着房卡走进房间里去，而他，走到了同一层的另一个房间门口，整了整衣领，推门进去，站在窗口的几个人，全都转过头来。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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