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恪指着大帐一角的一张几案对陈雨航说道:“坐下说话吧。”
陈雨航怒视了一眼独孤恪,转身走到几案处盘腿坐下,见到几案上摆放了一盘羊肉,才想起自己已经多日没有吃过一口饭了,刚才身处绝境,生死都是只在顷刻之间,所以都忘记了饥饿,现在肥美的羊肉就在眼前,莫说独孤恪不可能在羊肉里做什么手脚,独孤恪就是真要杀自己,也没有必要用下毒这种下三滥的办法。就算这盘羊肉真的是穿肠毒药,大不了就是饮鸩止渴,免的黄泉路上成了饿死鬼,总之陈雨航已经不准备活着离开这里了。
鲜卑人吃饭是不用筷子的,他们是用小刀把肉割成小块后吃的,陈雨航不会使用小刀,事实上他身上根本就是手无寸铁,他干脆用手直接抓起肉来吃,这种难看的吃相就是大帐里的鲜卑人都觉的陈雨航没有教养,可人真的饿极了那里还会去顾及什么教养。
才吃了几口,陈雨航便感觉这羊肉与自己过去吃的有些不同,说不上是难吃可是总觉得难以下咽,不由皱紧了眉头,强迫自己吃了下去。
独孤恪见到陈雨航狼吞虎咽的样子,站起身拿了一碗马奶酒递到陈雨航眼前说道:“慢点吃,喝口酒,小心噎着。”
这一下就连在大帐中的那些鲜卑各部族的大将们都看的大惊失色,放眼天下能让独孤恪亲自为你倒酒的能有几人?眼前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陈雨航接过独孤恪送来的酒一饮而尽,有大口吃了几块羊肉后,终于觉得几分饱了,也想明白了这些羊肉为什么会难以下咽,因为这些羊肉里面没有盐。出身军官世家的陈雨航很明白盐的重要,若是食物里面没有盐,士兵就容易疲劳,若是长时间缺盐,甚至可以致命。
独孤恪笑着说道:“打仗的时候找不到什么好吃的,只有这羊肉,你还吃的惯吗?”
陈雨航用衣袖抹了抹嘴道:“为什么不放盐?”
独孤恪道:“军中快要没有盐了,所剩不多的盐,只分给那些浴血杀敌的勇士们。”
陈雨航不愿意和独孤恪继续讨论放不放盐的问题,他望着独孤恪说道:“现在酒也喝了,肉也吃了,就不用这么多废话了,直说吧,想我为你做什么?”
独孤恪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为什么你今日说话句句里都带刺,难道我们兄弟往日开封一别,今朝重逢就不能一起把酒言欢,共谋一醉。你们汉人不是说他乡遇故知乃是人生一大乐事吗?”
陈雨航道:“把酒言欢?我的叔父刘延翰大将军身死奔牛原,何以言欢。共谋一醉?我的舅舅来护儿大将军战死三山峰,何以一醉?这些皆拜你所赐。”
独孤恪道:“小航,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沙场之上各为其主,刀剑无眼,原也怨不得别人。”
陈雨航道:“不错,若你还是那个在开封与我们兄弟把酒言欢的宇文恪,纵使沙场之上我死与你的剑下,黄泉路上我也认你是我的兄弟,可你还是当年的宇文恪吗?你骗了我,骗了我的兄弟们。”
独孤恪道:“不错,确实是我这个哥哥欺骗了你,可是你也应该明白,若是不换一个身份,哥哥又如何能够混进开封,你又何必因此而耿耿于怀,不肯原谅哥哥。”
陈雨航道:“多说无益,你是要杀还是要我降,直说吧。”
独孤恪叹了口气,道:“看来你是真的不认我这个哥哥了。事已至此哥哥不妨就明说了吧,降了吧,以后就跟着哥哥,从此后就像那翱翔于九天之上的雄鹰,这青天覆盖下的地方,你想去那里就去那里。”
陈雨航冷冷的说道:“你以为我会降吗?”
独孤恪道:“你现在当然不会降,可我想试试说服你。”
陈雨航冷笑一声,没有搭理独孤恪,为自己倒了一杯马奶酒,饶有兴致的望着独孤恪,想看看这位名动天下的人物,能有什么说辞,说服自己。
独孤恪从身上取出一把折扇,打开只见扇面上是一副笔墨丹青,虽然只有寥寥数笔,可是山川之秀丽已经跃然纸上,确是名家手笔。扇面一交的落款是:沧浪居士赠。正是周遇吉临终交付给陈雨航的折扇,原本是放在陈雨航身边的包袱里面,看来是自己昏迷的时候被那些鲜卑人给搜出来的。
陈雨航一把从独孤恪手中夺回折扇,其实若是独孤恪有意留下这扇子的话,凭陈雨航的本事是不可能从独孤恪手中夺回的,可是独孤恪故意放手了,虽然他很清楚一位原本已经放下了功名利禄,寄情于山水之间的英雄人物,可能会因为这把折扇而出山,成为自己面前的一个劲敌,可是独孤恪有这份自信,更或许是因为在独孤恪的内心,更渴望一个对手,而这位沧浪居士或许就是。
独孤恪道:“这把折扇应该是周遇吉从不离手的那把折扇吧?那你也应该知道这沧浪居士是谁了,周遇吉还是希望你能请动他出山挽狂澜于即倒吧?”
陈雨航也猜的出,这落款的沧浪居士就是当年的泾原路经略安抚使韦怀文韦大人,不过他很奇怪独孤恪既然是想要说服自己,拿这折扇出来干什么。
独孤恪道:“那你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使的韦怀文身当壮年之时,居然就要告病返乡,从此不在过问国事,而寄情于山水之间吗?”
陈雨航摇了摇头。
独孤恪道:“那好,今日哥哥就来告诉你个中原委。你先回答哥哥,晋朝枢密院职司何事?”
陈雨航道:“掌兵。”
独孤恪道:“那枢密院正职,既你们所谓的枢密使、知枢密院事、领枢密院事及判枢密院事等,历来都是由何人担任?”
这个问题确实把陈雨航难住了,虽然自己是军官,可是除了知道现在的枢密使是周遇吉大人外,过去都是谁担任真的数不出来几个。
独孤恪见陈雨航一脸犯难的样子,料他是答不出来的,道:“哥哥告诉你,晋朝太祖皇帝、太宗皇帝二朝,任职枢密院正职的,大多还是武将,例如曹彬任枢密使有七年时间,武将楚昭辅任枢密使五年。另外,王显、楚昭辅、柴禹锡张逊、杨守一及弭德超等武职出身者在此期间还先后担任枢府副职,时间各有长短。”
陈雨航道:“这些都是跟随太祖皇帝东征西讨的本朝开国名将,由他们担任枢密使很合乎情理。”
独孤恪道:“可是晋朝从仁宗起,所任用的人中,张耆、杨崇勋、夏守、王贻永,此四人皆因出身宋真宗藩邸卫士而受到重用,但品行素质却都极为低劣。那张耆因曾帮太子收留过日后贵为皇后的刘氏,遂官运亨通。当年张耆任马军都帅,在选兵时因处置不当,几乎引起兵变。宰相王旦调和矛盾,提出‘累奉德音欲任张耆在枢府,臣以未曾历事。今若擢用使,解兵柄,谋者自安矣’。‘乃进耆为枢密副使’。仁宗即位初,刘太后再将张耆安插到枢密使的要职之上。然而,张耆既无战功,又无谋略,只会坐享厚禄,在中枢充当木偶。
杨崇勋以密告寇准谋立太子称帝之事,得到丁谓及刘皇后的赏识。明道元年,因刘太后的推荐,杨氏出任枢密使。哥哥查过你们的史籍,那杨崇勋因好攻讦,故“人以是畏之”,然无他才能,又性贪鄙,曾役使军人打造‘木偶戏人’,在京师出售。
至于夏守,则懵于用兵,所谓‘性庸怯,寡方略,不为士卒所服’。尽管如此,夏氏却在陕西卸去统帅之职后转任枢密使。
王贻永的情况与前者稍异,那王贻永乃宋初宰相王溥之孙,枢相魏仁浦外孙。但王氏同样无从军经历,因尚郑国公主而获右卫将军的武职。此后,其坐享富贵,曾任地方长吏。就是这样一位纨绔子弟,竟先后任同知枢密院事、枢密副使和枢密使长达14年。”
陈雨航不明白独孤恪跟自己说这些干什么,一脸茫然的看着独孤恪。
独孤恪道:“晋朝从仁宗起,由文臣担任枢密使几乎成了定例,可是由于狄青的出现却打破了这个定例。
狄青起初只是一名小小的士兵,为散直。宝元初,西夏元昊进犯,诏择卫士从边,狄青为三班差使、殿侍、延州指使,当时狄青杀得西夏人胆战心惊,后来在延州保卫战中有功,被封为三班殿直。
康定元年十一月,狄青被提拔为泾州都监。后来因累迁西上阁门副使,又擢秦州刺史、泾原路副都总管、经略招讨副使。后又加捧日天武四厢都指挥使、惠州团练使。徙真定路副都总管,历侍卫步军殿前都虞候、眉州防御使,迁步军副都指挥使、保大安远二军节度观察留后,又迁马军副都指挥使。后再升为彰化军节度使知延州,擢枢密副使,已经是仁宗一朝武将的第一人。而此时西南侬智高叛乱进犯,狄青率军平定侬智高之乱,此战是晋朝自统一以后在边疆上的最大胜利,而朝中唯一可以封赏的就是枢密使了。”
陈雨航道:“狄元帅后来确实是任职枢密使啊。”
独孤恪道:“可是你那里知道当时的朝臣们几乎是一致反对的,理由是‘不守祖宗之成规,而自比五季衰乱之政’,要不是狄青的好友,当时的枢密使韦怀文力保,狄青是不可能担任枢密使的。
此后,便是有关狄青的流言仿佛一夜之间多如过江之鲫。如有人称看见狄家的狗长出角来,有人则发现狄青宅院在夜晚常发出奇光,而这种光亮恰与当年后梁太祖朱温称帝前的情景惊人的相似。又有人称狄青曾在相国寺内身穿意义非凡的黄袄云云。于是,文臣刘敝、吕景初等不断上奏,称天象恶变,坚决要求将其逐出京城。不久狄青终于在流言蜚语缠身的情况下被外派到陈州任地方官,到任所不过半年左右,便郁闷而死。而韦怀文为好友之死上下申述无门后,心灰意冷才会在壮年之时隐退。韦怀文是看透了朝廷的冷暖才愤而隐退,你觉的这样一个有功不赏的朝廷,真的值得你为他效忠吗?”
陈雨航道:“本朝如此,还不是因为自唐朝中叶的安史之乱开始,中原地区兵祸连结持续了二百余年,各地的藩镇们割据混战,所谓‘兵骄则逐帅,帅强则叛上’。太祖皇帝采纳赵普的建议,遣使分诣诸道,征丁壮,籍名送京师,以备守卫。诸州置通判,使主钱谷。由是兵甲精锐,府库充实。这都是太祖皇帝的苦心孤诣。”
独孤恪道:“什么苦心孤诣,明明就是矫枉过正。诚然晚唐、五代,是武夫横行之世,文官们只能低眉拱手,听任他们摆布。可是你们晋朝,仁宗朝文臣汪藻说:‘祖宗时,武臣莫尊三衙,见大臣必执梃趋庭,肃揖而退,非文具也,以为等威不如是之严,不足以相制’。盛唐之际,多少男儿一心边塞觅封侯。便是高适这样的文人也不例外。可是到今日,晋朝连当兵都要在脸上刺字,士卒如同囚犯一般。难怪曾任枢密使的文官田况引用时人的话,抒发了如此惊人的看法:‘状元登第,虽将兵数十万恢复幽蓟,逐强敌于穷漠,凯歌劳还,献捷太庙,其荣亦不可及也。’哥哥知道小航你的志向,你从小就祈望边塞觅封侯。可是这样一个朝廷还值得你为他浴血沙场吗?”
陈雨航很震惊,因为他很清楚独孤恪说的都是实情,看来独孤恪潜入开封的那几年没有虚度光阴,独孤恪真的是看透了开封浮华盛世背后所不为人知的阴暗面。
陈雨航出生在一个显赫的世代公侯之家,是本朝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平日里交往的也大多是朝中的达官显贵之家,可是陈雨航明白,这些饱读诗书,进士及第的文官们,根本就看不起自己这种武将,如果不是自己的家族还有太祖皇帝赏赐的世袭开国郡公爵位,怕是这些文臣都不会用正眼瞧自己,或许在文臣的眼里,武将们都是一些不读圣贤书,不懂圣人教诲的大老粗,平日里只知道舞刀弄枪,心里没有半点礼、义、廉、耻之心,更加不会懂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道理,一旦让这些武将掌权,就会再现唐末之时藩镇割据天下大乱的局面,所以那些文臣的眼里,仿佛每一员武将,都是脑后生着反骨的奸佞小人一般。
其实陈雨航和他的大哥陈雨靳一样,最见不的文官们那种表面恭敬,实则打心眼里瞧不起你的眼神,陈雨靳有一回私下里对陈雨航抱怨过一句:“那些文臣都是进士及第出身,各个都是饱读诗书之人,他们只记住了唐朝藩镇割据以至天下大乱是武将之祸,却忘记了唐末牛李党争,那些文臣们为一己之私而惹出的祸害却一点也不比那些藩镇们小。”
凭心而论,听了独孤恪的说辞,陈雨航的确实有点动心,连狄青狄元帅这般为朝廷数十年来披肝沥胆,浴血沙场,东征西讨,为朝廷立下无数汗马功劳的英雄人物,也落的这样一个惨淡的收场,确实是寒了陈雨航的心。
可惜陈雨航更加明白,自己的先族竞天公跟随太祖、太宗二朝先帝南征北战出生入死才有了这个世袭的爵位,家族的历代祖为守卫帝国的边疆而战死沙场之人,他们的牌位已经供满了家族的祠堂,从很小的时候跟随父兄长辈前往祠堂参拜祖先的时候,长辈们都会一次又一次的教导自己,长大以后也要想这些祖先们一样为帝国,为皇上奋勇杀敌,绝对不能辱没了陈家世代忠烈之名。
这些牌位和长辈的期望此时如同一块千斤巨石一般压在陈雨航的心里,陈家的男儿从来只有战死边疆的,还没有过屈膝投降的,家族的荣誉无疑要比陈雨航个人的荣辱更加重要,若是自己今日低下了头颅,那么明日整个陈世家族的人都要因为陈雨航的变节而蒙受耻辱。
更加重要的是,陈雨航虽然读书不多,总算还知道西汉李陵的故事,李陵是大名鼎鼎的名将李广之孙,李陵以五千军士力抗匈奴八万骁勇之敌,坚持近十日,兵败后投降匈奴。李陵在匈奴一年有余,武帝派将军公孙敖率兵入匈奴,无功而还,说:“捕得生口,言李陵教单于为兵以备汉军,故臣无所得。”武帝闻后,将李陵母弟妻子全部诛杀。陇西士大夫都以李氏为愧。李氏的名声由此败落了。
陈雨航并不是很在意自己的生死,从军数年早就有了马革裹尸的觉悟,可是自己的母亲还在开封,如果今日自己屈膝投降,连累自己名声是小,万一皇上雷霆一怒,仿效当年西汉李陵之故事,将自己的母亲问罪,自己启不是成了不忠不孝之人。
陈雨航想通了这一切,依然决然的望着独孤恪道:“骨肉缘枝叶,结交亦相因。四海皆兄弟,谁为行路人。况我连枝树,与子同一身。昔为鸳与鸯,今为参与辰。昔在常相近,邈若胡与秦。惟念当离别,思情日已新。鹿鸣思野草,可以喻嘉宾。我有一樽酒,欲以赠远人。愿子留斟酌,慰我平生亲。”
独孤恪知道这首诗是《苏武赠李陵别诗》,李陵投降匈奴后,匈奴单于派他去劝相苏武,苏武身为汉庭的使臣被匈奴扣留在极北荒漠之地,匈奴还宣称一直要等到公羊生下了小羊才放他回汉朝,可是苏武数十年却始终没有变节投降,现在陈雨航引用苏武写给李陵的这首诗,等于在向独孤恪表明,陈雨航宁愿像苏武那样被流放到那极北荒漠之地放牧牛羊,也绝不变节投降。
独孤恪知道陈雨航的去意已决,走到自己的案边取来陈雨航的包袱和武器交到陈雨航的手里,说道:“良时不再至,离别在须臾。屏营衢路侧,执手野踟蹰。仰视浮云驰,奄忽交相逾。风波一失路,各在天一隅。长当从此别,且复去斯须。欲因晨风发,送子以贱躯。”这首诗是《李陵赠苏武别诗》,独孤恪用这首诗作为了自己与陈雨航的到别。
陈雨航接过包袱武器,望着独孤恪,跪在地上深深了施了一礼之后,依然离开了大帐,再也没有回头。
原本一直在帐中默默观望的独孤翰上前一步说道:“就这么放他走?”
独孤恪摇了摇头说道:“若是强留下他,我会多一名勇士,若是放他走,我从此多了个兄弟。”独孤恪又稍稍沉思了一会后又补了一句道:“不过,或许是多一个对手吧。”
PS:牛李党争是在宦官专权的日子里,唐朝朝廷的官员中反对宦官的大都遭到排挤打击。依附宦官的又分为两派——以牛僧孺为首领的牛党和以李德裕为首领的李党,这两派官员互相倾轧,争吵不休,从唐宪宗时期开始,到唐宣宗时期才结束,闹了将近40年,历史上把这次朋党之争称为“牛李党争”。
牛李党争是唐朝末年高官争权的现象,文宗曾有“去河北贼易,去朝廷朋党难”的感慨,牛李党争使本来腐朽衰落的唐王朝走向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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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节 四海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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