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唐仰着躺在潜水艇的船舱之中，眼睛看着天花板。

    冯唐刚刚从睡梦之中醒来，他做了一个模模糊糊的梦，那好像是他第一次人生时的故事，那是发生在他上初中时的故事。

    在副本世界之中，玩家也会做梦吗？

    就像是之前看到市松的记忆片段一样，冯唐可以把自己刚刚做的这场梦调出来，翻来覆去地重播倒放。他发现这上面有很多自相矛盾的地方，例如那个虎头虎脑的少年其实是自己的高中同学，但是故事应该是发生在初中的。

    又比如说自己那个时候并不是因为生病了才缺席了一千米跑测试，而是因为手臂在踢球的时候弄伤了。

    当然这些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冯唐准备将这个梦的内容忘掉，他强迫自己把这个梦的内容忘掉。

    自己的梦可以被翻来覆去地播放——这件事冯唐已经不感觉到奇怪了。

    他不知道这是因为自己现在使用的是市松的身体，并且觉醒了超能力，因而导致自己可以过目不忘。亦或者是这是游戏系统给自己提供的辅助功能，就像是大多数游戏都有“拍照模式”或者是“一键分享”功能。

    有些第一人称射击有些还有“回忆模式”，支持玩家可以返回回到关键性的第一人称射击关卡，不断地练习。

    冯唐只是感到有些好奇，这样一来自己的记忆和市松的记忆到底有什么区别？如果自己可以在副本游戏里做梦，是不是说明副本游戏系统已经可以完全读取冯唐的记忆。不仅仅是读取，游戏系统还可以随意删改，编出一个似是而非的梦。

    这样冯唐不就像是一个由数据构成的Npc一样了吗？

    或者——被冯唐认为是Npc的家伙们，真的只是Npc。

    冯唐随意地这样想着，心情没有什么波动。他开始研究系统也只是为了打发时间，因为他想要忽略自己视界之中浮现的那几行文字。

    坐在潜水艇的操作台上按动着按钮的胜似乎是听到了响动，回过头来看了看冯唐。

    “市松啊，你醒了啊！”胜操着大叔特有的迟缓，暧昧又有充满语气的声线说道，“你也该醒了，你已经睡了十几个小时了。”

    “应该是我使用能力的副作用。”冯唐回答道，他发现自己的嗓子有些沙哑。

    “现在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胜说道，“你想……”

    “坏消息。”

    “好吧，坏消息是我检查了一下洋流和航道，我发现这艘潜水艇的燃料不多，可能不够我们靠岸了。我已经尽量减少了负荷，比如控制航速，关掉空调。”

    冯唐发现现在这里的确是热的令人头昏眼胀。

    潜水艇因为空间狭小，并且有大量的机器在运作，温度自然的时候就在三十度左右。有的地方甚至可以到达五十度。

    “食物和水呢？”冯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问道。

    “食物和水是足够的，燃料会先耗光。我们最多再航行一天的时间，然后这艘潜水艇就会变成一个铁棺材。”

    “导师会不给自己的逃生潜水艇加满燃料吗？”冯唐狐疑地问道。

    “抱歉啊，是我没说清楚。”胜用十分客气的语气说道，“其实可供停靠的港口和基地有很多，但是大部分我们不能去。甚至在我们靠近那些地方之前，我们的潜水艇就会被发现，对方就会对我们的身份进行问询，然后引到我们停靠到装满帝国士兵的军事基地里。”

    “我正在寻找帝国内陆没有布防的地方，然后我们直接穿插过去，找到岸边的无人区上浮，这才是最安全的方法。”

    “但是你要说的坏消息是这个路子行不通是吧。”冯唐说道。

    “没错。”

    冯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看来他还没有能完全脱离危险。

    “好吧，这个消息已经非常坏了，我可不想和这艘潜水艇一起沉底。”冯唐坐起身子来说道。

    “我需要提醒你一下，潜水艇也可以浮到水面，像是正常的船一样飘着，所以我们不会沉底。”胜说道，“但是如果没有燃料，我们连帆都没有，就只能顺着洋流飘行，那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靠岸了。我们有可能会饿死或者是脱水而死。”

    “好吧，不要再重申这个坏消息了。”冯唐耸了耸肩，“快说说好消息。”

    “好消息是我没有在附近找到帝国的追兵，甚至没有救援来的船只。这说明帝国或许还没有注意到研究所这边出事了。”胜说道，“这就意味着我们现在是安全的，不用担心有什么飞机或者是舰队来找我们的麻烦。”

    “是吗？”冯唐叹了一口气，“这么说来导师可能还是没有逃出去，和他的研究所一起沉底了？如果他逃出去了的话，那么他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来追捕我们的。”

    “你说得没错。”胜拉了一个操纵杆，然后说道，“所以我倾向于他已经死了。市松，你已经自由了。”

    “是吗……可是我感觉这不是一个好消息。”

    冯唐用有些落寞的语气说道。

    胜愣了一下。随即他想到了，如果导师都死了的话，那么和子肯定没法活下来。

    胜恨不得打自己一下，为什么自己要在这种时候将话头引到这个方向呢？胜知道市松不论之前表现得多么冷静而又魄力，他终究也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孩子的世界并没有多大，和子或许已经是那全部。

    潜水艇之中的气氛一下变得沉默。冯唐单纯地不太想开口，而胜则是绞尽脑汁地想要找出点什么话说。

    可是他并不擅长这些，他或许可以拷问俘虏，或者是在进行潜伏的时候刺探情报，和社会里三教九流的人交朋友，但是他并不擅长做一个孩子的知心大哥哥。

    胜憋了许久之后，终于开口。

    “市松……先生，？”胜迟疑了一下，在市松后面加了先生二字。这代表他认为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已经发生了变化。

    “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客气？”冯唐小玩笑似的问道，“我记得你最开始叫我小子，还会直接一拳朝着我的脸上打来，我以为你是那种喜欢侮辱新兵的冷酷军曹类型的人呢。”

    “啊，那个是在任务之中的设定罢了。”胜说道，“因为我在拿到的身份是一个粗鲁的十人长，所以我才在会故意用那种语气说话。真实的我是一个儒雅随和的人。”

    “儒雅随和……额，那我觉得你还不如之前那种人设呢。”

    胜没能理解冯唐在表达什么，但是他还是发现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不再那么尴尬。趁着这个机会，他还是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

    “你是不是在恨我？”

    胜说完之后感觉到自己的心中一阵放松，这个问题已经在他的心里憋了很久了。

    在胜看来，冯唐只是一个少年，少年的思考方式总是容易钻入牛角尖。如果市松因为和子的事情而怨恨自己，胜也无可奈何。但是就算如此，也好过两个人之间产生未知的隔阂。

    已知的矛盾总是可以消除的，未知的矛盾则可能不断孵化出更大的怨恨，不断膨胀，直到爆炸，毁掉一切。

    “不，我不恨你。”冯唐用平静的语气回答道。

    “市松先生，你有权利恨我，是我强迫着带你离开的，是我……”胜并不相信冯唐的话，他还在继续解释。

    “你那个时候做得对，不理智的人是我。”

    胜一时之间哑口无言——你把我想说的话都说完了，我还说什么。

    “我不恨你。”冯唐澄清道，“如果说我恨谁的话，那一定是恨我自己。”

    “从一开始我就没能看明白导师的目的和计划，我也不应该分头行动，将和子一个人交给陌生人。”

    “在更早的时候，我就没能处理好。我根本就不需要和子帮助我指引方向，或者不应该让她使用那么久的能力，应该让她至少保有自主行动的能力。”

    “我也没有做好觉悟，我太小看了导师，也小看了这一切。”冯唐用十分冰冷的声音说道，“我在抓到导师之后，应该用我的刀把他四肢的筋腱全部挑断……嗯，这或许不是个好办法，因为他们也会这样对和子，至少我应该更加谨慎地提防导师……”

    “其实我也可以借助其他实验体的帮助的，我之前操场上明明看到了那么多长得奇形怪状的实验体，他们一定有很强或者很特殊的能力。虽然导师称他们为残次品，但是为什么我不能去团结他们呢？明明我们应该有相同的目的。”

    冯唐说着然后将目光转到了胜这里。

    “甚至包括大叔你，如果我们能早点开诚布公地聊聊，我就能更早地知道你的身份，你的能力，乃至于你在研究所埋藏的炸弹。那么之后的事情都不会发生了。”

    “市松先生……”胜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他似乎是认为冯唐又钻入了另外一个牛角尖，“你说得这些没有人能够做到。你不是神仙，在那时候你已经做得非常好了。”

    “是吗？”

    “是这样没错的。”

    可是冯唐知道自己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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