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佐佐木工业园不远处的街角，冯唐正披着一件巨大的蓑衣，和胜站在一起，甚至要比胜要高一个头。现在正是上午，响晴薄日，冯唐这副怪异的大部分按理来说应该很引人瞩目，只不过现在却根本没有人看他。只因为佐佐木工业园门口已经挤满了抗议的工人。

    他们都不识字，所以自然不会举着什么标语和条幅。他们也没有船上特别的衣服，或者是带上什么特别的标识，因为他们穷，身上能穿出去的衣服只有一两套；也因为不需要，因为整条街道上已经挤满了抗议的工人们，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

    在佐佐木工业园门口摆着几张桌子，那里本来坐着佐佐木家的族人，还有一些被安排来放高利贷的头头。但是他们现在都跑到了工业园里面，在保安的包围下瑟瑟发抖，不敢出来。佐佐木工业园的大门紧紧地关闭着，铁栅栏分割了两边。

    在外面，工人们手里攥着板凳，铲子甚至是家里的门栓，他们大喊着，不断地捶打着摇摇欲坠的栅栏门。

    在里面，一个身穿西装的佐佐木家的工程师声厉内荏地站在了栅栏门之后，手脚都在颤抖着，却通红着脸，梗着脖子。

    “你们这些贱民，竟然敢造反？也不想想是谁给你们一口饭吃，让你们活下去的？”他怒吼着，“你们这群白眼狼，真当我们佐佐木家开善堂的是吧！”

    “你们要干什么？要干什么？”

    对面的工人们大喊着，他们的声音混在一起，让人听不清楚。但那声音就像是一股声浪，一阵阵地涌来，让佐佐木工业园之中的保安都后退了几步。

    只是——虽然工人们都在挥舞着板凳，捶打着栅栏门。但是那栅栏门却总之维持在摇摇欲坠的模样，迟迟没有被锤开。

    “哦，你们原来都是一群怂货！”身穿西装的佐佐木家的工程师突然舒了一口气，“来啊，你们有种就冲上来打死我！”

    胜沉默地看着这一幕，摇了摇头。

    “工人们无法成事，他们没有组织，每个人心中都有私心。”胜叹了一口气，“他们不是军队，他们不会按照指令形式。你看，这些工人们明明都举起了板凳，但是却没有人甘愿当那个第一个砸开栅栏门的人？他们都在等着别人把门砸开，这就是私心啊！”

    冯唐摇了摇头，他的声音听上去显得有些沉闷。

    “这不是私心，这是人心。”

    “我和学长也设想过这条道路，但是我们很快就放弃了。”胜不置可否地继续说道，“只有拉拢这个国家的上层，才能形成真正可以左右局势的一股势力。只有手里拥有资金，才可以在谈判之中撬动各方势力。只有手里有兵，大家才愿意坐下来和你谈。光有人，没有任何意义。”

    “你我所在的世界就是人建造起来的，人怎么会没有意义？”冯唐说道，“我们现在站的路，身边的房子，就连那铁栅栏也都是工人们制造的。你看……千代子来了。”

    千代子带着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坐在拖车上，被十几个人拖了过来。看到了千代子的出现，佐佐木工业园之中的人都愣了。千代子旁边的书店老板却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直接一挥手。

    “大小姐来了，大家给我把门砸开！”

    这句话就像是一颗火星落到了草堆之中，立刻迸发出来了炙热的火焰。摇摇欲坠的铁栅栏门一下子就被推到，无数抄着板凳的工人们冲进了大门之中。

    “你们，你们怎么敢……”身穿西服的佐佐木家的工程师被吓得退了一步。

    冯唐看着这一幕，笑了。

    “你看，他们不是不能成事，他们只是需要一个领头的人。”冯唐说道。

    胜还是表示否认。

    “这些工人只不过是乌合之众罢了，他们虽然人数多，但是手里那点东西可算不上是武器。”胜说道，“等到佐佐木家认真起来，这些人就顶不住了。你看，保安们掏枪了……”

    冯唐一看，果然佐佐木家的保安们都端着枪，指着涌来的工人们。这让工人们的脚步一下子迟疑了起来。

    随后那西装男又一挥手，让保安们挡在自己面前，然后垫着脚尖漏出脑袋看着对面的工人们。

    “好啊，大门都让你们砸了，那你们下一步是不是还要打我啊？有种打死我啊！”

    工人们受到了挑衅，连忙回头看向了千代子。千代子只是无声的点了点头，这个简单的举动又让工人们找到了几分血气，他们又往前紧走走了几步。一时之间，保安手中的枪口几乎顶在了工人们的胸膛上。

    “你们等什么呢？开枪啊！开枪打他们！”西装男气急败坏地怒吼。

    只是保安们的手却有些犹豫。面对对面乌央乌央的人群，他们感到了恐惧。他们保安也只有十多个人，而对面却站着成百上千的工人，把手中的子弹都打光了也打不死对面一半的人。

    他知道的第一枪一定可以打死对面的一个工人，但是后面的其他工人会冲上来把他撕成碎片。或许最后工人们还是会被佐佐木家武力镇压，但是他只要开枪那就死定了。他自己都死了，最后谁被谁镇压有跟他有什么干系呢？

    “再不开枪，我就扣你工资！”西装男生气了，一把抓着身边的一个保安的肩膀，用力摇着。

    “……”保安这下更加犹豫了。虽然现在自己还没有被扣工资，但是肯定是得罪这个大领导了。得罪了大领导，那还能有好？大领导甚至可能都不记得他的脸，或者早把这件事忘了——但是下面讨好大领导的人，那都会前赴后继地办法搞自己，自己这下不是完蛋了吗？

    保安一下子陷入到了绝望和惊慌之中，就连扣工资的威胁都不在乎了，一下子身上的力气就消了，手上的枪都拿不稳了。

    冯唐眨了眨眼睛，他将这一幕看得很清楚。

    “不得人心，不得人心啊。”冯唐感叹道，“你说工人们是乌合之众，那么对面的那些保安们不也是乌合之众吗？往大了说，皇子在前线打仗，将军们私下里却在算计他，这难道不也是乌合之众吗？”

    这下连胜都有些说不出话来。他的记忆还停留在皇帝的威望至高无上，一声令下将他们这些学子赶尽杀绝，让他们上天无路下地无门的经历之中。现在看来，只要不是皇帝亲自下令，整个帝国也确实都是乌合之众，腐朽得厉害。

    就在这时，那佐佐木家的西装男一咬牙，抄起保安的枪，一枪就朝着对面的工人们打了上去。一个工人捂着肩膀应声而倒。这一声枪响让四下里陡然一静。

    “怕了吧？我们有枪！有种你们就来打死我啊！”西装男笑了。

    却见后面工人堆里有一个人低声念叨了一句。

    “可是我们本来就活不下去了啊……”

    这一句话像是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同。站在最前面的工人们不但没有退缩，反倒发出了怒吼，挥动着板凳向前砸去。

    “你们不让我上工，我们就没了活路。我们早就死定了，还怕你的枪？”“现在把你搞死，大小姐还能让家里的孩子们上工吃饭……”“拼一把吧！红薯已经放到家里了，现在死了我们算是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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