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怒不可支的工人们的暴行，胜有些惊讶。

    “刚才那个是你安排的托儿？”胜说道，“佐佐木弘养的这几个人真的很厉害啊！”

    “大叔，你在说什么，那不是托儿。”冯唐却看得分明，“那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工人。哦，对了，我们还见过的，那个好像把流水线搞坏了的女工。”

    “是她？”

    胜有些惊讶，因为这个女工明明在冯唐帮她说话的时候都不敢迎合，事后也没有和冯唐道过谢……

    “对，是她。”冯唐说道，“没有托儿，这就是工人们的所思所想。有人把他们逼到绝路上，那么他们就可以抛下一切来拼命。大叔，还记得我之前说的话吗？”

    “之前他们不敢，因为他们都是一些生性懦弱的人。在这个时代只有一腔热血那只能死得更快，只有一腔血勇的人早都死了。”

    “他们现在不敢坚持心中的正义，只因为维护正义需要的成本远远大于他们心中对于正义的估价。”

    “但是如果有一天，做正确的事所以需要的成本降低了，降低到他们也可以承担的地步，我相信他们会和我一样站出来的。”

    “他们没有东西吃，那我们就给他东西吃。”

    “他们不敢当出头鸟，那么我们就让千代子来当组织者。”

    “他们担心时候会被追责，那么我们就给他们一个承诺。”

    “他们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好顾虑的了。”

    这时候，几个保安已经被工人们打倒了一半，那佐佐木家的西装男真的已将慌了。

    “来人啊！来人！这些刁民要打死我！”

    几个工人抓着他的领子，把他一把按倒在地上。平时一直仰面朝天，用鼻孔看人的西装男突然躺倒在地上，只看到面前有无数双腿在晃动。

    “我，我错了，我错了，你们放下板凳啊！你们，你们都上工，都可以上工，双倍工资！我给你们开双倍工资！”

    工人们不为所动。

    “三倍，三倍工资！”西装男大吼地说道，“你看，我这个手表，我手上这个手表，可以抵你们十年的工资。只要有人把我救走，我就把手表给他！”

    一个女工突然蹲了下来，看了看西装男的手表。

    “你，快点，我给你钱！把我带出去！”西装年从裤兜之中抽出了一张大面值的钞票塞到了女工手里。女工第一次见到这么大面值的钱，翻来覆去看了看。

    “是真的，真钞票，快点带我走啊！他们要打死我了！”

    女工却又将钞票放回到了西装男的手中，又贴心地帮他带好手表。

    “这个钱我又花不出去。不管在哪里用，大家就都知道我有了一大笔钱，很快我就会被暴打一顿，钱也会被抢走。这个手表我也没有地方去卖，也没法典当，他们会觉得我是偷的，我会被锦衣卫抓起来拷打……”

    “你……只要你救我出去，我帮你证明……是你的，都是你的……”

    “不用这么麻烦……”女工摇了摇头，“那个，你有红薯吗？给我几个红薯好吗？”

    “红薯？”西装男愣了，他从来不吃红薯这种粗粮，他只**致的大米，雪花一样的面粉，还有联盟进口过来的面包。

    “没有红薯啊……”看到西装男的茫然的脸色，女工站起身来，“那就没办法了。”

    “别，别走啊！”

    工人们重新地围了上来，沉默着举起了板凳。

    “你们要打死我是吧！打啊，打啊！现在就来啊！来啊！我是佐佐木家的，我不怕死！我……”

    后面的话模糊不清，消失在了人群之中的喧嚣之中。西装男只不过是这场暴动之中的一个小小的序曲，无数相似的场景在各处发生着。

    “不好，这样不好，太暴虐了。”胜皱起了眉头，“你看，局势已经完全失控了，现在已经把人打死了。”

    “不见血是不可能的。”冯唐说道，“如果佐佐木家真的带着钱都跑了，订单完不成上下游的商家会过来收债，把工厂里的机器都收走。这下子工厂成了空场，直接破产倒闭，工人们也都要饿死。既然佐佐木的要让这些人，这些人自然也可以让姓佐佐木的死。”

    “那你打算如何收场？”

    “我还没想好，让大家发泄一下心中的怒火吧。”冯唐说道，“大家伙被压抑得太久了，要是再不发泄一下只怕真的会忘记了自己是人，而不是一个只会拧螺丝钉的‘劣等机器’。”

    胜一下被气笑了。

    “你到底还是少年心性，我看你不着急不着慌的样子，还以为你有什么高招。原来你根本就没想好怎么收场，有没有想过你这么一搞，工人们的处境会更加艰难？他们今后都找不到工作了。”

    “那会比现在还要艰难吗，他们现在本来就要失业了。”冯唐说道。

    “一时找不到工作和一辈子找不到工作，那能一样那？你这么一搞，这辈子都不会有任何一家工厂愿意招凌定市的工人了！”胜提高了嗓门。

    冯唐却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大叔，很多工人的家里连一个月的余粮都没有——一时找不到工作和一辈子找不到工作，那真的是完全一样的。”

    “……”

    “我的确不知道怎么收场，但是我也从来不会傲慢地觉得我可以帮助工人们解决所有事情，我也不是他们的家长，我更不是他们的救世主。我甚至连工人都不是，而我觉得工人的事情应该让工人们自己解决。”冯唐说道，“我只是告诉他们，你们还是人，你们可以生气。只要还记得自己是人，他们就会思考，就会克服困难，我相信之后他们会自己想出解决的办法来的。”

    “不需要我来操心，我只不过是一个小角色，这场暴动的起因也不是因为我，是因为佐佐木家倒行逆施导致工人们活不下去了。”冯唐一摊手，带着一副摆烂人特有的笑容，“我觉得大叔就是认为自己是社会精英，考虑问题的时候想得太多，总是给自己背上一些不必要的责任。”

    正在这时，冯唐的余光扫过佐佐木工业园的深处。他可以听到远处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一些黑影正在蠕动，看上去十分诡异。

    一个工人不小心撞见了这些黑影，然后只发出了一声惨叫，就倒在了地上。冯唐之看见那黑影像是一个巨大的跳蚤一般，一下子扑到了工人的身上，空气之中闪过了一道黑色的轨迹。

    冯唐很清楚这是什么，因为千代子已经把佐佐木工业园里面的事情全部都和冯唐说了，就连陈烨的事情也不例外。千代子很聪明，她知道陈烨的身份很敏感，如果要带领工人闹事的话，必须要考虑如何处理这位荣昌伯的儿子。

    胜的确为荣昌伯的这个帝国贵族的身份苦恼了很久，最后还是迫于清水试百户的淫威，决定赶上一票。毕竟荣昌伯远在京师的大宅院里坐着，管也管不到凌定市，而清水试百户手里握着锦衣卫的兵权，现在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呢。

    相反，冯唐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贵族对他来说一文不值。不过他更在意自己和陈烨见面时，这位帝国科研工作者表现出来的科学素养和工程素养。他的技术能力甚至要隐隐约约超过了佐佐木家所有的工程师的总和。

    “Araid三型机器人……搅局的人来了。”冯唐深吸了一口气，“这场盛会应该交给佐佐木家族和工人们自己解决，我们这些无关人士应该选择退场了。”

    冯唐一边说着，一边将披在身上的蓑衣蜕下，露出了闪耀着银灰色光泽的金属。没有涂装的金属外骨骼其实只是一个半成品，但是看上去却有一种别样的味道。上面的每一个零件都有自己的作用，里面里一部分空间都被工程师精细地计算和安排过，这种精益求精的特质给人一种工业感带来的特有美感。

    冯唐缓缓转动身体，身上无数机械结构发出了轻微的马达声音，分布在正面装甲之外的细小的排风扇开始换气和散热，空气之中涌现出了一股空调房一般的味道。他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被小心地保护在了外骨骼里，所以就连刚才说话声音也显得有些沉闷。

    冯唐还未成年，虽然身体比较结实，但是身高不高，只有大概一米六。现在穿上了这梼杌外骨骼之后，身体一下子接近一米九，体型看上去也有点接近了太郎那样的猛汉。

    就像电影里常常出现的那种，刚刚出场获得意识的机器人一般——冯唐伸出了自己的手臂，然后缓缓握紧了拳头，空气从指缝的侧面流逝。冯唐松开了拳头，然后有猛地握紧，这次他的速度之快让空气来不急逃走，生生将空气捏出了引爆声。

    第一下握拳，是冯唐对于人类这个身份所带来的种种限制告别；第二次握拳代表冯唐已经接受了自己超越人类的本质，重新在人格上构建了新的自我和认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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