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妮坐在灶火前托着脸歪着头看着王小菊把几个捣乱的小不点赶出了厨房。

        春杏看她不烤火了，才说，“你大姑姑来了，在屋里和你奶奶说话呢。”

        三妮早上刚出门王红梅就来了，两人一前一后没碰到面。

        六妮也凑过去，“大姑姑老的可快了，白头发看着比去年多多了。”

        四妮说，“满河哥也没有来，大姑姑自己来的。”

        五妮说，“大姑姑背了大半袋子花生来，胳膊都冻僵了。”

        三妮站起身，“我去打个招呼去。”

        三妮穿过餐厅和客厅直奔王婆子屋子里去，现在整个二层别墅楼里都烧的地暖，除了烧柴多没有别的缺点了，整个楼房里都暖和和的，不是以前只有屋里炕上才最暖和。所以王婆子完全可以带着王红梅坐在客厅说话，客厅和卧室一样暖和地方还大喝茶水什么的也方便，但是她们却在卧室说话。

        三妮一靠近王婆子屋子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哭泣声。

        “满仓满河就去找那钱金宝算账，那钱金宝跟个无赖一样，说小麦生不出儿子来打死她都是活该的，带着他的一波堂兄弟们把满仓满河也打了。”王红梅痛哭，“那个不是人的钱金宝，天天打小麦，我可怜的闺女啊不知道挨了多少打，都不敢跟我说，要不是孩子被打掉了，同村的媳妇悄悄回村和我说，我还以为她生了小暖以后就是生不出来了，每次钱金宝上门来我都好吃好喝的供着他，就怕他心里埋怨小麦，我要是早知道他打掉了小麦两个孩子，我给他个屁吃啊！”

        王红梅哭的撕心裂肺，“娘啊，满河鼻青眼肿的，我就没让他来，他跟了我半路我把他赶回去了，再不来就年底了，我想来看看你啊，一年就来这一次，我得来啊，闺女不孝顺，但是看到你和我爹现在过得好我就安心了，我回去我也安心了。”

        王婆子也哭出了声，“我可怜的大梅啊，我可怜的小麦啊，那个天杀的钱金宝，他怎么动手打人啊，那掉的不是他的孩子吗？真是个丧尽天良的畜生啊。”

        王红梅也是不知道攒了多久的伤心事，以往来都是笑眯眯的来笑眯眯的走，和王婆子说话也是报喜不报忧，尽管人看着比王婆子还沧桑，却从来没有诉过苦，这次因为孩子的事真是哭的稀里哗啦的，情绪绷不住了。

        “刘勇带着族人们硬去把小麦母女接回来了，刘勇瘸着一条腿，他自个儿去接不来人，我婆婆身子那么硬朗一个人气的差点倒了，她年纪那么大了，我怕她再气出什么好歹来，让她闺女把她接走住两天去了。”

        “你做的好，就得把人接回来，要不然不定得被他们磋磨成什么样儿呢！你怎么也不来给我们说一声啊，你三个弟弟呢，你怎么不来说一声，让他们去给你出头啊！”王婆子拉着王红梅，泪眼婆娑，“今儿走我让建国建军和你一起走，大宝也去，刘勇是瘸了一条腿，但你娘家也不是没人了，那钱金宝仗着家里兄弟们多就欺负你们，我可不能就这样和他算了。”

        王红梅感动的趴在王婆子身上哭，“娘啊，闺女不孝啊，大过年的还来惹你生气。”

        两个人又抱着哭起来了。

        三妮好多年没有见过小麦了，印象里还是小麦十几岁的样子，细眉细眼，笑起来抿着唇，她羡慕三妮会读书，看着三妮的目光里总是带着儒慕的神色，说起话来也轻声细语的。

        三妮推门进去，“大姑姑，我和小麦姐好多年没见面了，我也去你家住几天吧。”

        王婆子看着三妮进来，带泪的眼睛一亮高兴的拍着王红梅，“你得好好照看着三妮啊。”

        王红梅正哭着一个年轻姑娘突然进来说这话，吓了她一跳，听见王婆子这话她才知道这是三妮，她已经好多年没见过她二弟家的二妮三妮了，但是仔细一看也能认得出来，她们姐妹俩长得很像，而且都是挑着王建军和林招娣身上的优点长得，一看就知道是王建军和林招娣的孩子。

        她刚想拒绝三妮，她家里乱糟糟的，小麦也因为掉了孩子身子虚人也没精神，三妮去了吃不好住不好还没人玩。可是王婆子拍着她的手臂让她好好照看三妮，这是一锤定音让三妮去了。

        “这是三妮啊，一转眼长这么大了。”王红梅不知说什么好，她用袖子使劲摸了把脸，从身上摸索着，“大姑姑来也没给你带什么东西，给你个压岁钱你别嫌少......”

        “不用给我压岁钱了大姑姑。”三妮上去拉着王红梅的手，她一双手指节宽大，还有一些皲裂的硬口子，一看就是常做粗活的农家人手，三妮心里感慨，面上却笑着说，“我都多大了大姑姑，再收压岁钱该惹人笑话了。”

        王红梅看着眼前水灵灵的三妮，眼里闪着泪花，“这么大了啊已经，时间过得真快，上次你和你小麦姐见面的时候还在上初中呢，你爹说你学习可好了，你还送了你小麦姐一本书，她可爱惜了，天天压在枕头下面......”

        “小麦姐看完了吗？我再送她两本，我又有新书了。”

        “你不看了吗？”王红梅又想要又不好意思要。

        “不看了，我都看完了，我今天和你一起走，去和小麦姐叙叙旧。”

        “别，别去了吧三妮，大姑姑家怪冷的......”

        “没事的大姑姑，我们带着煤炭和煤炉子去。”三妮说。

        王红梅还想拒绝，王婆子看着三妮的目光就知道三妮想给小麦出头了，她可相信三妮的本事，她要想出头，那肯定能出头。王婆子用力拍着王红梅，“你个傻孩子，三妮这是想帮你，你就想着以后怎么好好报答三妮吧！咱先把小麦的事儿解决了再说！”

        王红梅只知道娘家日子是一年比一年好了，具体怎么好的她也不清楚，每年来也只待大半天就走了，她觉得可能是她的弟弟们都能干，她可从来没把家里的日子和三妮联系起来，王婆子也没有对她多说过什么，她对三妮的印象就是三妮聪明、上进、考上了京都大学。

        王红梅不理解三妮怎么给小麦出头，但是她从小就听话，王婆子都说了两遍了，王红梅就听了，“那咱们今天得早点走，回去晚了就更冷了，越往大姑姑那边走越冷，天越黑就更冷了。”

        “没事的大姑姑。”三妮说，“让我爹开拖拉机去，我爹之前去过吗？”

        家里的拖拉机也是才买了一年，王建军也没有开着拖拉机送过王红梅回去。

        “你爹以前走路去过，我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路了。”王红梅用衣袖擦了擦眼泪和脸，她抱着她娘好哭，对着三妮不好意思再哭了，她调整了下表情，“我能指路的，我还没坐过拖拉机呢，今天也是能开开眼了，也坐一回车。”

        因为三妮要一起去，王婆子又高兴又担忧的，她拉着三妮叮嘱个不停，一会儿说让王建军叫上村子里的年轻人一起坐拖拉机去，一会儿又说让王老头赶着毛驴车也去，一会儿又拉着三妮说要不三妮就别去了，让王建军多带几个人去吧。

        三妮安慰王婆子，“你放心吧奶奶，咱们又不是去打架的，别想太多啊，我就是去安慰安慰小麦姐，让她心里高兴高兴，我还没有去过大姑姑家呢。”

        王婆子叹了口气，“你大姑姑家，比咱们家最开始的房子都破，我之前给她个钱吧，她死活不要。”

        王红梅说嫁出去的闺女怎么能要娘家兄弟们孝敬给老娘的钱呢？

        “你可别强出头啊。”王婆子看着三妮，“我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担忧，你要是个大小伙子，我可能就只高兴了，偏偏你是个小姑娘，这要是万一起个啥冲突，再磕着碰着你，算了，你别去了吧，让你爷爷和你爹多带几个人去......”

        “奶奶。”三妮拉住要走的王婆子，“你放心吧，磕不着也碰不着啊，你想太多了，我就是去看看小麦姐，我爹也去，你怕啥呀，你好好安慰安慰我大姑姑就行了，就别担心我了。”

        三妮好歹安慰住了王婆子，王红梅洗了把脸，调整好心态又回来了，三妮把人带到客厅泡了花茶又开了电视，王红梅和王婆子喝着热茶看着电视说起别的话这才渐渐露出笑容来。

        中午王老头王建国王建军王建平大宝和二宝都回来了。

        热热闹闹的吃完了一顿丰盛的午饭，王婆子才说了小麦的事。大家一听都怒火冲天，王建平拍着桌子说他要去揍那小王八羔子去。

        王婆子说，“你别去，你年后就要成亲了，年前不得去你媳妇家里走一走啊？让你大哥二哥去。”

        王小菊也生气，小麦那孩子虽然话不多，但每次来都甜甜的叫她一声‘大妗妗’的。

        “去，建国去，一定要狠狠的揍那钱金宝一顿！”王小菊撸起袖子，“我也去，我要去把钱金宝那挑拨离间的老娘从炕上薅下来打，不打的她跪地求饶我就不姓王！”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都恨不得立刻去石头村把钱金宝家给砸了，还是王老头发了话都才安静下来。最后王婆子还是按照三妮的话说，让王建国王建军一起去就行了。别的人都不带了，三妮说的对，带那么多人大冬天的让他们都住哪儿啊？王红梅家里就那两间屋子。

        大家坐在餐厅里喝着热茶商量好了事儿王建军就开出来拖拉机开始往上搬东西，一麻袋一麻袋的东西从南屋的仓库里搬出来堆满了拖拉机，家里也没人感觉意外，南屋的仓库平日里总锁着，家里只有王婆子和三妮有钥匙，大家都知道那屋是粮仓，平时也没人去。

        春杏只知道她和大宝没什么本事往南屋里添置东西，那屋里的菜肉水果和布料衣裳大多都是三妮买来的，她在家吃的好住的好，她就努力帮着婆婆打扫打扫卫生听点话带好两个孩子就行了，洗衣裳有洗衣机，做饭她婆婆抢着做，她干的活比她在娘家当闺女的时候干的还要少，她觉得她是幸运又幸福的女人。

        王红梅看着满满一拖拉机的鼓鼓囊囊的麻袋，愧疚的拉着王婆子，“娘，娘，我不孝，让你和我爹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操心我的事，让我弟弟们这么破费。”王红梅对着王婆子说完又对着王小菊和林招娣说，“当大姐借你们的，以后，以后我一定会努力还你们的。”

        “您这说的什么话。”林招娣扶着王红梅，“不用还，一家人说什么还不还，这就是三妮自己带着自己吃用的，顺便给她大姑姑吃一口怎么还用还了，你就安心的处理好小麦的事，咱们自己家的事不用多考虑。”

        “对对。”王小菊在一旁说，“招娣说的都对。”

        王红梅感动的又哭了，她看看王小菊又看看林招娣，她的两个弟媳妇都真好啊！

        “大姐谢谢你们！”

        这边王建平搬完东西跳下拖拉机一脸不高兴，“三妮，你为什么不说让我去啊，让我去揍他一顿啊，不是个男人的东西竟然在家打我们小麦，他那是没被男人揍过不知道男人的拳头打在身上有多疼，让我去给他体验体验啊。”

        王建军过来，“你放心吧，你二哥保准揍得他满地找牙。”

        王建平嘀咕，“那我也看不见，出不了气啊，而且你就一个人，他们兄弟好几个呢，我们大哥又不会打架，干嘛带大哥不带我。”

        “小叔叔。”三妮凑近王建平，王建平赶忙弯腰低头听着三妮一顿嘀咕，三妮说完王建平高兴了，“你放心吧！我保证能办好！”

        二宝也凑过来，“算我一个吗？”

        三妮、王建平:“不算！”

        二宝:“好吧，其实我也会打架的。”

        王建军:“不算。”

        二宝:“好吧。”

        当天下午王建军就开着拖拉机载着三妮王红梅和王建国走了。

        拖拉机一路往西走，路过大片大片的田地和七拐八扭的小路，有的小路特别窄，要不是天还没黑透，王建军都不一定敢开过去，最后又一路爬坡，王红梅嫁的玉石村在半山腰上，一个很偏僻的村子，即使开着拖拉机到了玉石村也已经快半夜了，山里夜晚确实很冷而且又寂静又黑，三妮都想象不到王红梅一个女人是怎么背着大半袋子花生一路走到王庄的。

        村子里通了电，却基本没有开灯的人家，夜晚的村子里一片漆黑，隐约还能听见远处有狼嚎声。

        拖拉机一路驶进村子，轰轰声震的好几户人家拉亮了灯泡，还有人悄悄趴在院墙上往外看发生了什么。

        拖拉机停在一户家门口，王红梅下了拖拉机，三妮也跳下去，这一路可把人颠散架了，骨头都要颠碎了。

        王红梅上去敲门，“满仓！满河！”

        “娘？”院子里有人跑近大门，“娘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满河。”王红梅说。

        大门吱呀一声拉开，借着拖拉机的灯光，三妮看见了一张欣喜的年轻脸庞，除去那一脸淤青，还是挺清秀的一张脸。

        满河看见王红梅身后的拖拉机和拖拉机身边的人，惊讶了一秒脱口喊出，“大舅舅二舅舅？”

        “......三妮？”

        “满河哥。”三妮笑着叫他。

        “满仓呢？能不能出来搬下东西？”王建军上前问。

        “开进去。”王红梅说，“大门打开把拖拉机开进院子里去，别被人偷了。”

        “谁的拖拉机啊？”满河把大门完全打开。

        “你舅舅的。”王红梅笑着说。

        “我舅舅家买拖拉机了？”

        大门打开，王建军把拖拉机开进了院子，满河也瘸着腿出来了。

        “你腿咋了？”王建军看着满河的样子问，“钱金宝打的？”

        “二舅舅。”满河和王建军打完招呼又叫王建国，“大舅舅，先进屋来说话吧。”

        王红梅带着他们进了屋里，屋子里不比外面暖和多少，地上燃着一个火盆也是只留下一些要灭不灭的小火苗了，刘勇从里屋出来，看见王建国王建军进去就让他们坐下，满河又抱来了一小捆柴往火盆里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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