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得宁氏事先交代过明早随她去给老夫人请安,又因夜里做了这种梦,陆锦烟睡不着,是以第二日起了个大早。
她起身,微微提高了声音,“来人。”
嗓音因为刚刚睡醒而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慵懒。
“小姐醒了?”
门被推开,饮泉进来了,她殷勤的凑到陆锦烟面前,笑着问道,“小姐身子还虚,今日怎么起的这样早?”
“我身子已经好了大半,也是时候给老夫人请安了。”
陆锦烟虽然心中不待见饮泉,但面上却不显分毫,她起身,任由饮泉给自己穿好衣裳。
“允儿呢?”
她问道,饮泉眸光闪了闪,恭敬的回话道,“允儿去给小姐取早膳了。”
“嗯。”
陆锦烟点了点头,淡然的神色看不出心情好坏,饮泉顿了顿,纤细的指尖触碰到腰间的玉佩的时候,细腻温润的羊脂玉却硬生生的让她打了个冷颤。
饮泉看了一眼陆锦烟的脸色,试探的问道,“允儿上次不是因为对二小姐不敬,您把她遣出去了吗?怎的又调回来了?恕奴婢多嘴一句……”
“既然知道自己多嘴那就最好闭嘴。”
饮泉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陆锦烟打断了,饮泉被这句话堵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脸色青白不定,不甘心的还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被陆锦烟冰冷的眸光噎在了喉咙之中。
“少说多做,这个道理你不懂吗?”
陆锦烟看着饮泉,脸上的笑意说不出是嘲讽还是什么别的,“允儿的事我愿意怎么做那就怎么做,无需你这个丫头来管,况且,在主子面前乱嚼舌根你是不想活了吗?!还是当初进府的时候嬷嬷没有教过你规矩?!”
她的声音凛冽,眉眼之间不由自主透出的气势让饮泉这个小丫头瞬间不受控制的跪了下来,脸色煞白,身体抖如筛糠道,“奴婢,奴婢错了,奴婢只是担心小姐,奴婢,奴婢真的只是担心小姐啊……”
“希望你是真心知错,而不是只是在我面前做做样子。”
陆锦烟冷哼一声,将手中的簪子狠狠一掷,“下次再被我逮到,你就好好想想是你自己了断还是由我来动手,一个只会给主子惹麻烦的丫头,留你何用?”
话语中的阴狠让饮泉一下子瘫软在地上,她不敢置信的望着陆锦烟,那双清亮眼眸中端的是冰冷刺骨。
她突然觉得,面前的人是真的可以要了她的性命的。
察觉到陆锦烟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她连忙低下头,边哭便磕头道,“奴婢知道了,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陆锦烟冷冷的盯着她,掩饰住眸中的嫌恶道,“滚出去,下次没有我的允许休要靠近我房门半步。”
“小姐,小姐你这是要赶我走吗……”
饮泉一听这话,立刻就不干了,哭着说道,“小姐,奴婢可是方姨娘和二小姐特意给您挑的丫鬟,奴婢对您忠心耿耿,您不能丢下奴婢啊……”
“……”
陆锦烟眼神不悦。
“你这是再提醒我不能轻易动你吗?”
她挑了挑眉,忽而蹲下身,指尖挑起饮泉的脸颊,清泠泠的香气在饮泉鼻尖中弥漫,饮泉一脸惊恐的望着陆锦烟,“小姐你……”
“滚出去,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
陆锦烟放开饮泉,眸子冷冰冰的带着毫不掩饰的恶心,“我平生最讨厌她人威胁。”
饮泉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陆锦烟背对着她,错过了饮泉回头的时候泪眼朦胧之中深刻的恨意。
“这是怎么了?”
宁氏温柔的声音传了过来,她看着饮泉匆匆忙忙的跑了出去,微微蹙眉,“方姨娘放在你身边的丫头尽都是这些不知礼的吗?”
见到主子连礼也不行。
“她巴不得我变坏变蠢,身边的丫头自然是差的来。”
陆锦烟微笑着看向宁氏,几步过来挽住她的手,“不过没事,女儿可没有她们想象的那么笨。”
“这我自然是知道的。”
宁氏拉着陆锦烟,上上下下打量好了才将她拉到一旁坐下,眼神颇带几分无奈道,“昨夜我突然得了消息,说是你爹撤了方姨娘的相府权力,又交到我手中来了,我正疑惑,就听后来的宋嬷嬷说了你的事,你这孩子,可把我下了一身冷汗,竟不让人开通报我,我可是你娘。”
“有些事,少一个人知道也就少了一份担心。”
陆锦烟轻声说道,“娘,我知道您心疼我,但女儿更知道娘你不喜这些权谋斗争,女儿真的不想总是把您扯进这些宅地阴谋之间。”
她叹了口气,又继续说道,“此次是方姨娘做的太过分,竟将什么事都往女儿头上栽,女儿一时气急才施了小计让爹把相府的大权握到了娘的手里,娘怪不怪女儿自作主张?”
“烟儿你——”
陆锦烟抬头,长长的睫毛之下一双明亮如星的眼眸,宁氏望着她,泪水摇摇欲坠。
“娘……”
陆锦烟微微无措,她向来不是一个善于表达自己感情的人,此刻望着宁氏的泪水,竟一时无言噎语。
“你恨不恨娘?”
宁氏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你恨不恨你爹?凭什么你是嫡女,那些庶女都能过的比我的烟儿好?”
陆锦烟小心的缩到宁氏怀中。
“女儿恨过。”
她轻声说道,“但女儿知道,只是恨没有用。”
无论她前生有多恨,最后陆瑶华都当上了皇后,陆瑶华的儿子都当上了太子。
宁氏腹部凸起,动作有些笨拙,但却依旧紧紧搂着怀里的陆锦烟。
“你要相信,娘都是为了你好。”
她轻声说道,“娘的烟儿和旁人不同,一直都不同。”
窗户梅花朵朵簇在枝头,远远望去如杜鹃啼血,映衬在窗内烛火昏昏沉沉的剪影之间,仿佛火星点点。
宁氏将陆锦烟从头到尾拾缀好了之后,就牵着她往老夫人的钟秀堂去。
陆锦烟还记得陆家的老太太陆张氏,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出身,只是一家商户的庶女,且性子颇为刁钻,陆渊的几个儿女中,只有大伯母家的女儿陆吟蕣得她喜欢。
不要惊讶商户的女儿为何只嫁得一个贫家学子,商户庶女不比官家庶女,这个时代,士公农商,商人是最不被看起的一个等级,当年陆太爷好歹是个秀才,肯屈尊降贵迎娶商户之女,那都是给了张氏面子的。
张氏在家中便颇受嫡女挤兑,嫁人了之后日子好过了起来,加上自身又有几分才华,性子也不免傲气,若非她生了长子陆渊,大约当年陆太爷就差一纸休书没下笔了。
前生陆锦烟活了一世也不曾得到过老夫人的一个真心笑脸,偶尔艳羡另外的姐妹能够在她面前肆意撒娇,而老夫人对她一直都是淡淡的,既不会过度亲近,但也不会过度冷淡,这其中自然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自己并非一个儿子……
或者说,她也知道自己并非丞相府血脉。
如果真是这样……
陆锦烟微微蹙眉,她不打算和老夫人撕破脸皮,因为老夫人虽然不喜欢她,但也不见得有多喜欢陆瑶华。
老夫人不待见方姨娘母女,这件事是众所周知的。
“烟儿你怎么了?”
宁氏见陆锦烟一路来都不说话,以为她是担心老夫人,于是便轻声劝道,“老夫人这次听闻你落水很是担心,你一会多笑笑,逗逗她老人家开心,别紧张。”
被雪狐毛紧紧包裹着的小脸抬起头,笑意粲然,带着几分忐忑和天真的说道,“我知道了,娘,我一定会听您的话,听老夫人的话,不会让老夫人不开心的。”
“嗯,烟儿长大了,是个大孩子了。”
宁氏柔柔的笑了,她觉得自己的女儿是真的长大了,以前因为就她一个女儿,更因为一些特殊的情况,她觉得愧对这个女儿,对她向来都是尽全力宠疼溺爱的,是以难免造成了这孩子娇纵的性格,也不大听她的话,但这些日子看来,这孩子的脑袋瓜长进不少。
大约是那次落水,让这孩子真正的见识到了人心的黑暗吧。
她摩挲着陆锦烟稚嫩的小手,轻柔道,“娘以前把你保护的太好了,却不知道娘也会老,不能一直都保护着你,所以以后,你都得自己保护自己,不要总是让我们操心。”
宁氏说着,陆锦烟心中微微一颤,随即抬起头,笑意盈盈的点头,“女儿知道了,女儿会自己保护自己,保护娘,还有保护弟弟。”
“呵……”
宁氏微微一笑,却听那厢传来轻笑声,“烟儿怎的知道你娘肚子里就是个小弟弟呢?”
一个美妇人牵着一个女孩儿走了过来,女孩儿也不过八九岁的稚龄,正是陆渊的庶弟陆绡的夫人和长女。
虽是庶子,但因陆绡娶了老太太家的外甥女,是以不管老太太心中有没有疙瘩,至少表面上倒也不怎么多为难他们一家。
“弟妹和蕣儿来了。”
宁氏微微一笑,“不过小孩子童言童语,当不得真。”
“见过嫂子,这位是大小姐吧,长的真是粉嫩嫩的一个好人儿呢,况且,烟丫头的话,那自然是个准数,这一次,定然是个哥儿。”
张氏笑盈盈的走来,她对着宁氏微微福神,然后笑看向陆锦烟,宁氏闻言,微红了脸,说道,“那就借弟妹一句吉言了。”
“嫂子这般却是折煞弟媳了。”
张氏蹲下身对陆锦烟柔声道,“烟丫头受惊了,伯母和你蕣姐姐给你带了莲花糕,你最喜欢吃了。”
陆锦烟抬起头,张氏还是一张貌美年轻的脸,虽然已经不是那么风华正好的年纪,却依旧美貌如二八年华的少女。
还有她身旁的陆吟蕣,生的好看而且小小年纪便很聪明,这样的人,原本该是一个被人捧在手心的孩子,而事实上,在陆吟蕣及笄的时候,她的风头一度盖过当时的陆瑶华,只可惜因为一场意外,陆吟蕣被人玷污死在了郊外,被人发现的时候浑身青紫,惨不忍睹。
她那时候回府的时候去看过一眼,张氏趴在陆吟蕣的棺材上哭的几乎昏厥。
她的目光落在陆吟蕣身上,陆吟蕣也正看着她,神色天真懵懂,还带着一丝怯意和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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