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渊看起来很疲惫,他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似乎是有些头疼,然后抬头对陆吟蕣道,“本是好端端的回门之日,喜气洋洋的,偏偏就这么被毁了,蕣儿,这是一个意外,希望你也莫要放在心上。”
“大伯不必如此,蕣儿从未记挂在心上,更何况这事……说起来蕣儿也有错,大伯真的不必自责。”
陆吟蕣柔和的回答道,“那么蕣儿就先同父母告退了。”
“去吧。”
陆渊点了点头,先是同陆家二房抱歉似的笑了笑,陆家二房也皆都回以安慰似的一笑,“如今是多事之秋,大哥千万保重身体。”
“自然,蕣儿刚刚出嫁,既明却还未娶得妻室,弟弟也要保重身体。”
他说笑道,又看了一眼陆锦烟,却发现她的脸上仍旧还挂着那一抹看起来十分天真无邪的模样。
他顿了顿,总觉得这抹笑容特别的晃人眼睛,只留下一句话道,“今日的事莫要传出去丢了我丞相府的面子”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那最后一句话,其实是对在场的所有人说的。
一切恢复于平静,府内有一片喜气洋洋的装饰,太过平静,平静到让人几乎以为刚才发生的一切不过都是一场自心底的臆想。
只有假山处,还流着一滩刺目的血迹。
陆吟蕣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明的神色,她瞥了一眼陆锦烟,似乎有些欲言又止,然后转身对着陆家二房,低低的不知道说了什么,陆家二房便都点了点头,对着陆锦烟稍一颔首,然后就先行离开了。
只剩下两个人,两个年龄相仿的人。
陆锦烟知道陆吟蕣是故意的,她支开陆家二房想必是一定知道这场闹剧的背后是她一直在推波助澜。
但她不怕。
陆吟蕣既然肯替她说话,那她就知道了一点,陆吟蕣恨着老太太,从她刚刚一根根的掰开老太太手指的时候,她就知道,那真的不只只是一点两点的恨,而是一种日积月累的恨,终于到了爆发的那一刻,只是终究还在隐忍而已。
这样的陆吟蕣,确实多了几分可怕之意。
“你……”
她斟酌着想要开口,而陆吟蕣却只是紧紧的盯着陆锦烟,看样子似乎想要从她的脸上看见什么不一样的东西一般。
“是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陆锦烟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略带几分冷淡的说道,“让姐姐看了这么久。”
“无事。”
陆吟蕣微微一笑,她收回目光,笑着抚摸自己从鬓角散乱下来的发丝,道,“有没有人说过,妹妹站着的模样美就好像是一幅画?”
“是吗?”
陆锦烟也是微微一笑,“若论起画中美人,自然是以大姐和二妹数一数二的,我这个妹妹嘛……那也有自知之明,所以这般夸赞着实是不敢当。”
“妹妹谦虚了。”
陆吟蕣上前一步,她故意握住陆锦烟的时候9,柔声道,“妹妹很美,也有一副好手段,这样的人,想必将来必定是前途不可限量,又岂非姐姐这等俗人可以相比。”
“妹妹不懂姐姐所言。”
陆锦烟顿了顿,她将手抽开,不咸不淡的说道,“姐姐现在可是堂堂正正的王妃,这番话着实是自谦了,而且……若是姐姐无事,那妹妹就先退下了,我将阿斐一个人放在家……他一会醒来该害怕了。”
“这样啊……”
陆吟蕣笑了笑,她说道,“那好吧,妹妹慢走,不过大姐还是想要提醒妹妹一句,斐弟再过了今年就八岁了吧,是个小小少年了呢,不过……这样的年龄还真不该再是一个还会害怕独处的孩童吧。”
“多谢大姐提醒,妹妹一定会好生教导阿斐,的确,一个八岁的孩子是不该再害怕独处了。”
陆锦烟的嘴角带着一丝冷笑,她稍加颔首,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绯色的背影还带着少女特有的青春气息,只是稍微冷漠了一些。
“王妃……咱们要不要回去了?”
她身边的丫鬟看着陆吟蕣盯着陆锦烟的背影发呆,不由得轻声问道。
陆吟蕣回过神来,却是没有说话。
她只是想着,既然能当着这么多人的眼睛下把老太太逼成这个样子,的确是好手段啊……
也难怪当初禹止冶口口声声唤的都是她的名字,这么一个聪明的女人,还是一个聪明又美貌的女人,的确合该都是男人竞相追逐的对象。
可是……即便如此,除了显赫的外祖家世,除了一个嫡女的命分,她陆吟蕣,又何曾差过她陆锦烟几分?
陆吟蕣的十指忍不住紧紧的握紧,尖尖的指甲几乎掐入自己的手心中。
论起聪明,论起手段,陆锦烟能做的,她陆吟蕣都会,而她陆锦烟不能做的,她陆吟蕣也未必不会!
有些东西,她即便不爱,却也绝对不可能拱手将他让给别人,无关感情,就仅仅只是她的自尊心不允许而已。
陆吟蕣抬起头,她扫视一周,忽然发现,那个医丞似乎在很久之前就已经不见了。
陆吟蕣仔细的想了想,却只能回忆起那人的一双眼睛,明亮的好像夜明珠一般散发着幽幽的光芒,能够拥有这样的一双眼睛的不可能生就那么一张平凡的脸,能够拥有这样的一双眼睛的也绝不可能会是一个能够心甘情愿成为别人奴役的人。
而古往今来,能够让一个男人心甘情愿的放弃自己的尊严和高傲,除了女人,不可能再有别的。
陆吟蕣的眸光黯淡了一下,随后又被冷漠的讽刺掩饰。
也许,他们以后会再见面的也说不定,她知道,她的美貌,永远都是她最好的武器,但她绝不会是像陆瑶华那样一个从里到外都透着一鼓狐狸气的骚,货,她是天上的仙子,是不染纤尘的帝都美人。
只是美人,却不是第一,因为她觉得,和陆瑶华那个胸大无脑的女人去争这个第一,她实在是不屑的很。
“天色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半晌,她笑了笑,然后转身同陆锦烟相反的方向离去,一袭浅绿色绣金的华服,一路清香翩跹,白纱飞舞,看起来就犹如初春绽放的最美的一朵花。
不管怎样,她都是堂堂正正的冶王妃,比起陆锦烟嫁给了一个废人,一个永远也不能拥有能力的废人,她突然就觉得自己也不是那么可悲了,甚至可以说还是幸福的。
禹止冶虽然对她冷淡,却在面子上也还过得去。
她会帮助禹止冶,她会找最好的大夫,她一定会救好他,让她的夫君从今以后能够像正常人一般的生活。
是的,一切都会好的,她陆吟蕣的一切都会好的。
转眼已是日落黄昏。
陆锦烟回到流香阁,阿斐坐在门前,两只胖乎乎的手托着脑袋,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大门口,一看到陆锦烟踏入的那一刻,他的眼神瞬间就亮了起来。
“姐姐。”
他几乎是跳起来一般的扑到陆锦烟身边,亲昵的靠在她的怀里蹭了蹭,他拽着陆锦烟的衣角,声音软糯的就像甜玉米一般惹人怜惜。
“姐姐你去哪了,阿斐好想好想你。”
“去有了些事情。”
陆锦烟伸手摸了摸阿斐的脑袋,她蹲下身,爱怜的看着阿斐,说道,“阿斐害怕了?”
“没有。”
阿斐笃定的摇了摇头,在看到陆锦烟眼里流露出的怀疑的神色之时,他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又仿佛为自己打气一般的重复道,“真的,姐姐你不要不相信阿斐,阿斐不害怕,一点一点都不害怕。”
“扑哧——”
陆锦烟忍不住笑出声来,她的指尖点了点阿斐的小鼻子,宠溺的说道,“好好好,姐姐的阿斐是最勇敢的男子汉,俗话都说男子汉大丈夫,又怎么会害怕一个人在流香阁里待着呢?所以阿斐宝贝为什么跑出来?嗯嗯……让姐姐想想,一定是阿斐想要最快的见到姐姐对不对?这样姐姐真的很感动呢。”
陆锦烟的声音很温柔,温柔到连阿斐也忍不住抬起头诧异的盯着自己的姐姐。
其实在他的印象里,自从娘亲离世,他被送到宁国公府,他就已经很少见到姐姐如此温柔的对待自己了。
他知道姐姐的心里其实很苦这种苦一点也不比他少。
所以他一点也不怪她,他总是想着,他长大之后一定要好好保护姐姐,要让她多笑,因为他真的真的,再也不想看见她伤心难过的样子。
可是今天,他看着陆锦烟的模样,却是忍不住鼻尖一酸。
他感到很愧疚,愧疚姐姐对自己的期望,而自己却总是让她一次次的失望。
他是男孩子,他不该害怕独处。
可是……他真的没有办法……
“唔……”
阿斐咬了咬牙,看得出来他虽然努力掩饰着,但还是控制不住白皙的脸色一下子就红成了一个圆圆的苹果。
“姐姐对不起……”
阿斐背过手去,他摩擦着自己的鞋尖,愧疚的说道,“阿斐还是很害怕……阿斐害怕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就像上次阿斐一个人躲在假山里,阿斐很害怕,害怕再也出不来了,再也见不到姐姐了……真的……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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