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辅仁帝果然来到了景昳宫,用了晚膳,坐着跟淑妃说闲话。
淑妃说:“臣妾观陛下气色,脸色红润,光彩照人,似乎功力有所精进?”
辅仁帝笑道:“还是爱妃眼光精准,朕最近用了大巫师献的蛊丹,隐隐有突破瓶颈的感觉。”
淑妃起身福了一福,说:“那恭喜陛下了,陛下一人得道,臣妾也能跟着沾光,实是前世修来的福份。”
辅仁帝哈哈大笑,说:“承爱妃吉言,到时候少不了你的好处。”
淑妃又端庄地坐下来,状若无意地问:“陛下勤于练功,是不是要禁子嗣啊?”
辅仁帝说:“那倒没有,只是近来宫中不宁,朕没心思罢了。”
淑妃说:“新进的几位贵人,现今正是青春少艾,我看他们几个来我这里请安,姿色越发光亮了,陛下如果有心,倒正是时候。”
这番话令辅仁帝红鸾星动,抬手把舒公公叫过来,问:“今天晚上轮到谁侍寝?”
舒公公答道:“是懿贵人。”
辅仁帝诧异道:“懿贵人?她身体康复了?”
舒公公答:“已经康复了,太医院开的汤药都已经停了。”
辅仁帝兴致勃勃地说:“那好,今天就歇飨宁宫。”
舒公公下去传话,辅仁帝又跟淑妃聊了一会家常,说了一下二皇子近来的表现,大体上还是满意的。
又问道:“朕刚才在你这里吃了一道素菜,似乎是笋子和豆子做的,但这个季节并不出笋,是怎么做的?”
淑妃答道:“此菜名腌笋豆,是春笋和毛豆腌制的,御膳房顾大人上次从雅川回来,那边就送了一些时令春笋。御膳房制作了糟料,将笋和豆泡在里面大约一个对时,再取出晾干,用鲜菌油收了一下,封在特制的坛子里。要吃的时候取出来用香油一拌就成了。”
辅仁帝说:“难怪那么鲜,朕吃着味道倒好,叫顾韬晦明天的配菜中加入这一道。”
舒公公点头应是。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低着头的舒公公眉毛悄悄一扬,接着又耷拉了下来。
晚些时候,倒了班的舒公公踱到了御膳房,顾韬晦心领神会地把他迎进小间,炕中间摆了一个小几,两边分别置有一个小靠,可以对坐或饮茶或小酌。
舒公公说:“你是个聪明人,大体也知道我的来意,好吧,把你这次收的好东西拿出来我品品。”
顾韬晦笑了,终于撬开了舒公公的嘴,也是一个巨大的成就了。于是让人上了之前都准备妥当的菜肴,以及特备的雅川清液。
舒公公抿了一口酒,长长吐了一口气,眼角似乎有些湿润,感叹道:“二十几年了,感觉滋味还更甚从前。”
顾韬晦今天特地准备了好几样雅川的特产,清蒸的丙穴鱼,腌笋豆,付鹏带下山的野生干菌,风干的腊肉,还有新做的腐乳,琳琅满目都是雅川风物。
舒公公满意地点头,说:“看你做的这些准备,可能大体猜到了我祖籍雅川的身份。事实上我也没打算瞒你,当年我把我祖籍雅川的事透露给你的师父,心里想他大概会告诉你。不过你这个人嘴紧,并没有往外传,我很满意,因此也就不两瞒你了。”
顾韬晦又拿出一张卷着的竹熊皮来,打开来看,舒公公频频点头:“这皮好,这么完整,厚实,起码都是几十岁的竹熊剥下来的。那我就不客气了,我这老寒腿,还真要这张皮裹裹。”
顾韬晦就笑道:“承蒙舒公公看得起,等会还有雅川今年的新茶,还有一坛雅川清液,这酒我以前没喝过,这次刚接触,觉得不输于邛都烧春,既是故乡滋味,美酒配名士,舒公公请笑纳。”
舒公公笑道:“我一残缺之人,哪里敢称名士,但这酒我少时饮过,如今再品,更有岁月风霜,因此感慨,就不客气了。”
舒公公见顾韬晦没有主动问,遂也知他心意,就主动提起了自己当年的一些事,说:“我为什么想隐瞒雅川人一事,主要是怕麻烦,当年我一直待在绵州,离乡多年,也没有再回故土的想法。后来机缘巧合,入了宫,更怕辱及先人,遂自撰了一个身份,入了别家的籍。心里想着这辈子也就无根无依了,是哪里的人有什么要紧?”
顾韬晦随口称是,心里和仲青嘀咕,根本不会相信舒公公的说辞,他们现在几乎可以肯定舒公公是陈家漏网之鱼,只是现在还没有到揭穿的时机,而且手上也没有证据。
舒公公又说:“你这个人情有点大,我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合适的东西来还礼,先欠着吧。”
顾韬晦恭敬地说:“怎么敢让舒公公欠我人情,只是一些不值几个钱的东西罢了,也是公公故乡旧物才会有价值,在下不敢居功。”
舒公公笑着说:“大家都给陛下当差,以后有的是机会互帮互助,这人情先欠着,下来我一定会还的。”
顾韬晦遂不再纠缠此事,但心中有事,还是想看看舒公公的表情,就问道:“公公既是雅川人,可听说过陈家灭门一事?”
舒公公斜眼看了顾韬晦一下,淡淡地道:“听说过,这事当年也轰动,说是谋反,谁敢乱传?要砍头的。所以我知道得也不多。”
顾韬晦适时地表达了一下哀悼之情,以博好感,他叹道:“可惜陈家一族数百人,我听说他们也曾喊冤,但监斩的官员都不理会。”
舒公公眼角都不抬一下,说:“这事谁敢做主?皇上钦定的,即使有冤,也没有族人去翻案了。”
说完也不待顾韬晦搭话,直接说:“时候不早了,今天就到这儿吧,明儿一早还要当差,告辞了,谢谢你的土特产。”
顾韬晦恭敬送别,说:“东西一会儿我派人送到府上去,舒公公慢走。”
等到只有一个人的时候,仲青说:“舒公公进宫的渠道,你之前有没有查过?”
顾韬晦说:“查过,是绵州知府当年犯了死罪,被斩首,牵连到全家及门客,舒公公就是其中之一,他在流放与去势进宫这两者中选择了后者,于是进了宫,进宫时年龄大约是15岁左右。”
仲青说:“可能这段经历是伪造的吧?”
顾韬晦说:“现在看肯定是伪造的,只是做得还算天衣无缝。我只是奇怪,为何当年他要把他是雅川人这件事透露给我师父,他就不怕把柄被我师父拿捏住吗?”
仲青说:“可惜你师父已经离开人世了。”
顾韬晦说:“我师父是个极其老实憨厚之人,对我来说,他完全没有秘密,所以要说他跟舒公公有什么利益交换,我是绝对不相信的。可能只是偶然发现的吧,然后师父把这个秘密告诉了我。”
顾韬晦突然想到:“我师父是不是给我一个保命的手段?万一有一天我犯了事,还可以凭此让舒公公帮我求情。嗯,一定是这样。”
仲青同意:“是的,毕竟伴君如伴虎,在宫里做事,有一道护身符,总归是好事。”
顾韬晦沉默不语,陷入对师父的回忆之中。
隔天,一真道长派人来跟顾韬晦说,约好了柳先煦。
于是顾韬晦去了玄真观。
柳先煦是一个儒雅的中年人,颔下灰白色的长须,打理得很整齐,鬓发也呈灰白色,看起来比他的实际年龄要大,但状态还挺精神,并不显颓丧。而且,可能因为长期接触道家的,隐隐有一点出尘的气度。
他神色可亲地看向顾韬晦,也不主动说话,只是微微点头含笑,算是招呼。
一真道长拿了一拂尘,稽道说道:“这是柳施主,这是顾施主,二位就算认识了,有什么需要交流的,直接说就行了。”
顾韬晦就施了一个拱手礼,说:“久仰柳先生大名,今日得见,风采斐然啊。”
柳先煦回礼道:“顾大人折煞柳某了,您是陛下红人,柳某高攀了。”
顾韬晦就谦虚了一下,说:“为陛下办事而已,柳先生谬赞了。”
一真道长就插言道:“你们二人也不用绕来绕去,都是自己人,有话直说就是。”
顾韬晦就说:“是我请一真道长约的先生,主要是见个面,认识一下,聊一聊雅川的风物。”
柳先煦淡淡地道:“我虽然是雅川人,但因为离开故土很多年,对那里已经非常陌生了,顾大人想要了解的情况,我可能满足不了。”
顾韬晦不以为意,也平静地说:“没事,只是闲聊,我只是找个由头,更多的还是想认识一下。”
柳先煦饶有兴味地看了顾韬晦一眼,就含笑着说:“是我臆测了,顾大人有什么想了解的,但说无妨。”
顾韬晦备了一些宫里的茶点过来,又拿了一挂春阳观扶风道长送的新茶,让一真道长泡了,才说:“这是春阳观扶风道长亲自焙制的,说是问候故人,二位请品一下扶风道长的手艺。”
柳先煦神色肃然,端起茶来喝了一口,长叹一声:“也罢,多年没喝了,今天一尝,仍然是当年气息。扶风道长的心意我领了,他还好吧?”
顾韬晦正色说道:“扶风道长精神健旺,老当益壮,说起当年旧事,纹丝不乱,可见思路仍然清晰。”
一真道长笑道:“这牛鼻子倒还清静,藏在深山之中,自顾自地修炼,可能现在功力已远远胜过我了。”
顾韬晦也笑着说:“道长游戏红尘,没有可比性。只是扶风道长对道长还是有着拳拳之心,特地嘱咐我要多跟你来往,免得你一个人寂寞。”
一真道长叹道:“师兄待我还是一如既往啊。”
柳先煦也感慨地说:“当年我在雅川,经常跟扶风道长来往,可以说是雅川唯一值得我惦记的人了。”
顾韬晦顺势道:“扶风道长说起你当年与柳家的恩怨,仍然满腔义愤,实在不像出家人那么云淡风轻,可能也真的是同仇敌忾吧。”
柳先煦沉默不语,大概也是回想当年的旧事,一时情不自禁。
良久,柳先煦才从情绪当中抽离出来,恢复了一点仙风道骨的气韵,微笑着看向顾韬晦,说道:“想来顾大人从扶风道长那里得到了很多关于我的信息,所以才想来求证,或者更深入了解一下事件,不知我的猜测可对?”
顾韬晦古井无波地说:“因为聊到了当年的一些旧事,增加了我的一点好奇,想请柳先生解惑。”
柳先煦说:“可能我所知也有限,而且,那些事我都不萦于心,也无意再起波澜,请顾大人谅解。”
顾韬晦说:“无妨,柳先生自便。”
柳先煦说:“我观顾大人,亦是性情中人,如果有缘,可能以后我们还会有交道,今日初见,只谈风雅俗事如何?”
顾韬晦说:“正中我意。这次去雅川,品新茶,饮陈酿,还有当地的特产,也算开了眼界。光是春阳观老观主制作的砂锅,就让人叹为观止。”
一真道长笑道:“绕了半天弯子,还是打我老道的算盘,也罢,宝剑配侠士,红粉赠佳人,这砂锅,放在我这里也屈才,是时候让它一见天日了。”
说完吩咐旁边道童,去把砂锅拿来。
把砂锅交到顾韬晦手上时,他语重心长地说:“这是最后一锅了,你如果糟塌了,也再没有了。不过,说定了,我经常会来吃这砂锅做的菜,算是赠给你的一点抽成。”
柳先煦也笑道:“那我也有口福了,一直听说老观主的道器,未曾品尝过,如今辗转到了识货之人的手中,也算是名花倾城两相欢了。”
三人哈哈大笑,顾韬晦说:“等过了白露,再来吃砂锅,这两天暑气太重,不宜动锅。”
一真道长说:“那就定了,先吃砂锅两穴鱼吧,雅川的特产。”
回家的路上,仲青说:“这柳先煦,口真紧,什么也没说。”
顾韬晦道:“第一次见,也是结个善缘,让以后的接触顺理成章,我看他也在试探,态度并不坚决,以后有的是机会。”
一人一马,悠悠而行,野旷天低,暗风盈袖。
真可谓,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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