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让我带你进日租界?难道你上日租界的黑名单了?”谦田有些糊涂了。
“没有啊,不过我想在新年夜开车进去,而且不想被卫兵检查我的车子,这一点你有办法吧?”路鸣问道。
“新年夜?我猜猜看,你是想去参加那个中日联谊晚会吧。”谦田有些明白了。
“你猜对了。”路鸣爽快承认。
“路桑是又想去搞什么名堂吧。”谦田大笑起来。
“嗯,我就是想去搞名堂的。”路鸣点点头,忍住没笑出来,这个对话太有意思了。
“目标是建筑物还是人?”谦田又问道。
“两条腿的动物,就是上次差点害死我的那个小泽和他的几个手下。”路鸣索性和盘托出,他相信谦田不会出卖他,最多是不同意带他进去。
“哦,是小泽那个浑蛋啊,我愿意帮你干掉这个狂人。”谦田拍手笑了起来。
“不,我不是想干掉他,而是要抓住他,用来交换我们的一个人。”
“你们的一个人?再让我猜猜,一定是袁紫苑小姐吧。”谦田一副沉稳的样子道。
谦田知道袁紫苑的一些基本情况,因为袁小姐失踪和日本人有关,最近几个月,领事馆不得不承受来自盛有德和民国政府非常大的压力。
领事馆通过自己的渠道查了半天,没有查出袁紫苑落在谁的手上,当然更不知道这个“谁”为什么要羁押她了。
领事馆不得已向外务省汇报了此事,外交大臣通过首相向军部查询,军部回应说不知道此事,他们从未下达过绑架中国人袁紫苑的指令。
这个答复很技巧,肯定绑架过中国人,但没有绑架过叫袁紫苑的中国人。
首相似乎知道些内情,动用各种力量不断向军部施压,让军部向在中国的所有分支机构下令,绝对不可以伤害袁小姐,一旦出事,格杀勿论。
日本军部和内阁的关系非常古怪,在世界各国的政治制度中极其罕见,可以说是蝎子拉屎:(毒)独一份。
日本军部不是尾大不掉,而是真的有抗衡内阁的手段和底气。
按照历史惯例,日本内阁必须有军方的人参加组阁才能形成,所以军方想要倒阁非常简单,一顿饭的工夫,几个人商量商量,第二天内阁就垮台了。
军方的人比如说海军大臣、陆军大臣、教育总监这军方三巨头集体辞职,内阁马上就得解散,天皇只好重新找人组阁。
车轱辘又转回来了,没有军方参与,新的内阁还无法组成。
这一点在其他国家是非常难以理解的,比如说美国的制度,想要担任政府各部长,更不要说参选总统了,先决条件必须是文职官员。
如果军队的将军想要参选,必须先辞掉军方职务,再作为文职人员参选,军方必须完全置于文职官员的统治之下。
日本军国主义之所以做大,实质就在于军人参政的制度,这种制度养成了日本军人骄横跋扈,不可一世的性格。
但是在一般情况下,军方还是要给首相面子的,首相毕竟是由天皇亲自挑选任命的大管家,而军队的军费也是由内阁来筹划拨给。
天皇才是军方的真正主人,是三军统帅,遇到重大事件,首相和军方都会到天皇那里去“评理”。
“难道是小泽的人抓了袁小姐?这家伙也太狂妄了吧。”谦田惊讶地问道。
他不是装,而是真的惊讶,他知道小泽征四郎是陆军情报局的人,如果是小泽派人抓了袁小姐,那就说明是军方的人在撒谎,公然欺骗首相和内阁。
“一点不错,正是小泽的人抓了袁紫苑小姐,所以我们才想逮住他,让绑架袁小姐的人心有顾忌,然后再商量交换人质的事。”路鸣说道。
“好,既然是这样,我愿意帮你,你告诉我怎么做就行。”谦田慨然答应道。
“也不用你太为难,那天用你们领事的车带我们的两个人进去,我开车跟在你后面,应该也不会受到盘查吧,等我抓住了小泽和他的手下,你再开车带我们出来就行了。”路鸣笑道。
“没问题,新年夜是吧,除夕下午我开车去万国公寓。”谦田很干脆地答应道。
“我要绑架你的国人,你不会心里有不舒服的感觉吧?”路鸣还是想把事情说说透,免得谦田临时改变主意。
“不舒服当然有一点,你不过是绑架他们,按我的意思,这些浑蛋统统都该下地狱,交换人质算是便宜他们了。这种人死一个,日本就多一份希望,如果他们死光了,日本就会真正好起来。”谦田慨叹道。
路鸣有些发蒙,他还真的搞不清谦田是什么心理,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嫉恶如仇?
“觉得很难理解是吧?将来,总有一天你会理解的。”谦田晃着脑袋,表示一种自信。
“我不理解也得理解。”路鸣含糊道。
“每个国家其实都有这样一种人,他们口口声声说自己爱国,所有作为是为了国家为了民族,其实他们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正在把自己的国家推向深渊,现在我国国内高呼的大东亚共荣圈就是深渊,深不可测啊。”谦田痛心疾首道。
“你这么说,我感到日本人既可恨,也可悲!”路鸣总算明白他的意思了。
“推翻白人统治,把亚洲同胞从白人的压迫下解救出来,然后亚洲各国联手,共同创建亚洲的独立和繁荣,听上去很伟大很高尚对吧?不能说他们说得不对,但骨子里呢,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在践踏、背叛这个主张……”谦田酒明显喝多了,话也多了起来,有些虚肿的脸泛上了一层酡红的颜色。
“日本人是在做黄粱美梦,国不破梦不醒!”路鸣坚定地认为日本人不可能征服中国。跟中国做做生意,得点小实惠赚点小便宜就算了,非得蛇吞象,想啥呢。
“路桑知道我为什么反战吗?我反对的是他们倡导的战争,他们在骨子里自大得很,不是想要解救亚洲各民族,而是想要替代白人,成为这些民族新主人,而且要比白人更加残酷地剥削和压迫他们。如果是中国喊出‘亚洲共荣’的口号,我是真心赞成的。”谦田开始手舞足蹈了。
“中国人从来没有这个想法啊,你为什么赞成中国喊出‘亚洲共荣’?”路鸣真的诧异了。
“因为中国人从上至下身体力行儒家主张,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两千年如此,值得信赖。”谦田倒像在说自己的家事。
“的确是这样,中国人习惯分享,从不觊觎别人的财富。”路鸣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不拿别人的一针一线。
“如果中国人想要统治亚洲,实行殖民主义,早在一千多年前就完成了,可是历朝历代中国皇帝和大臣们都没有这样做,那是因为他们不愿意把自己不能忍受的事强加在别人头上,对于土地和人民的财产也没有贪婪性。”谦田对中国历史耳熟能详。
“嗯,虽然我们的皇帝也有三宫六院,但始终强调爱民如子,与他国的关系也是以和为贵。”路鸣对中国的封建王朝没有太多观感,说不上爱恨。
“汉弃珠崖、明弃交趾,至今在历史上传为美谈,到手的都能放弃。就拿朝鲜来说吧,中国和朝鲜一千多年来始终都是兄弟盟邦,从没想要把朝鲜的国土占为己有,而且也从没对朝鲜的内政主张插手过,看看我们在朝鲜是怎么干的吧,我跟你说吧,像我们这样的国家是没有出路的,是注定要毁灭的。”谦田一口气说下来,嘴角都起了白沫。
“那我们就联手,做一件算一件,先逮住小泽。”路鸣始终没忘记自己的任务。
“上帝欲其灭亡,必先令其疯狂。你当我没说,这就是我国的命运,悲惨的结局。”说到最后,谦田手舞足蹈的幅度越来越大了。
“谦田君,你喝多了。”路鸣赶紧制止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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