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几个人欢欢喜喜的被宫人引到内室，林婕妤看到我们进来，强装着起身我赶紧上前按下她，生了一对双胞胎大伤元气，怎能让她守这些虚礼。我们将带来的礼品展示给林婕妤看，林婕妤略看了一眼，道谢过后让宫人收下，几个人闲话了一会，就起身回去，这么多人吵吵闹闹的，早点走了好让她好好歇息。

        趁着虞才人和林婕妤说话的功夫，我仔细打量了一番，林婕妤的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的确是大伤元气之症，她的肚子也还没有立刻瘪下去，屋子里虽然熏了香来掩盖气味，但是还是能隐约闻到血腥气，窗户也都是紧闭的。

        这一切似乎都在证明，林婕妤真的生下了一对双胞胎，但是我总感觉到很是怪异，但是又不知道奇怪的点在哪里。我突然想起来我们几个光顾着看产妇了，忘记看孩子，现在折返回去也太过刻意，只能等来日看了。正想着，迎面看到许贤妃的銮驾，后面跟着一对宫人，提着不少精美的礼盒，我们停下来行礼，待许贤妃走后，我同虞才人她们告别，说是想起来要去内务府一趟，其实我是留在许贤妃回宫的必经之路上等着。

        大概等了半个时辰，许贤妃的銮驾回宫，路过小花园的时候看到我坐在石椅上，于是让宫人先回宫，我也让侍女退下，我起身行礼，许贤妃坐下后，我也坐下。她开口就问我是否看过林婕妤的双生子，我摇摇头，她似乎嘲弄的笑了一声，似乎在笑我们声势浩大的跑去看望，却连重要的孩子都没见到，我不觉脸有些热。

        许贤妃说她看过那两个孩子，长得是一点都不相似，一重一轻，一黑一白，面相上更别说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虽说双生子未必就长得一模一样，但是如此天差地别的也是少见。许贤妃又问我，是否看出林婕妤有什么异样，我思索了一会，并未察觉出什么异样，许贤妃鄙夷之更甚。

        我尴尬的笑了笑，许贤妃问我是否能看到林婕妤作为一个母亲的快乐，我瞬间恍然大悟，我说怎么在林婕妤宫里感到的奇怪，我生下康宁的时候，看到她健康且身体齐全的时候，发自心底的开心，开心到忘记了所有的疲惫，痛楚。而林婕妤，所有的笑容都是看到我们后强撑出来的，她的脸上，眼睛里只有疲惫。

        还有一点很重要，她全程都没有主动要我们看孩子，那时候我坐月子，其他妃嫔来看望的时候，我总是迫不及待的让乳母抱孩子出来给她们看，想让整个后宫都知道我的康宁有多可爱。林婕妤则是在完成任务一样，她的脸上有看到松懈，但是没有看到放松。

        我睁圆了眼睛看着许贤妃，想从她口中得知这件事的真实情况，就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可是许贤妃眉头微蹙，说这次皇帝的保密措施做的非常好，竟然是一点消息都没有露出来，可是这也难不倒许贤妃，内部严防死守就从外部找到突破口。

        许贤妃找人在长安城里密切关注有孕的女子，尤其是怀有双生子的女子，几番排查下来，整个长安城怀有双生子的不过三人，许贤妃便是让人日夜密切关注着，结果这三人和孩子，有一人血崩母子俱亡，另外两个人平安生下孩子，但是有一个孩子，先天母体孱弱，早夭了。

        看来许贤妃也怀疑林婕妤并不是真的怀孕，皇帝想要利用林婕妤来演一场狸猫换太子的好戏，以此来挽回自己的声誉，许贤妃似乎对自己的毒药很是自信，断定了皇帝没有了生育能力。

        可是结果让许贤妃都有些怀疑，是不是太医真有这起死回生的能力。我脱口而出，问许贤妃有没有查一下城里有没有早夭的女婴，许贤妃听到我这样问，愣了一下，然后转身就走，风风火火的回宫。

        我看着一个年近四十的妃子如此失态，颇有些无语，看着她远去的身影，我其实也有些搞不清楚，许贤妃为何如此的恨皇上，按理说也跟皇帝过了半辈子，都已经生儿育女，坐到了妃位，有什么深仇大恨，非得致皇帝于死地。

        我为什么会这样问呢，大概是我心底里也是认为林婕妤的孩子不是皇帝的骨血，皇后也是知道的，皇帝皇后知道这宫里的人是不会将这件事往外说，大家都是有分寸的，所以并没有在我们面前将戏做到全套，只需要将最终的结果呈现在外人的眼中，来清洗皇帝的名声。

        自古以来正史难在民间流传，一些风流野史传的人尽皆知，若是皇帝不行的消息传出宫去，不一时就要传遍全国，流芳青史了，别的皇帝要么是勤政爱民流芳百世，要么是残暴不仁遗臭万年，要是咱们得皇帝因为床上的事名留青史，那还真是奇耻大辱。

        所以皇帝不得不大费周章演这么一出戏。所以我大胆猜测，林婕妤的双生子并不是皇帝的血脉，如同韩婕妤一般，是和皇帝的侍卫怀上的孩子，而皇帝在林婕妤怀孕的时候就提前准备好了一个女婴。

        皇帝自然是不能让外人血脉的男子成为本朝的皇子，公主却不同，公主是要嫁出去的，有些公主甚至要远嫁和亲，所以公主不一定必须是皇室的血脉，以前就有先例，和亲的时候，皇帝认了宫女或是王公大臣家的女儿为公主，替皇族和亲。

        所以皇帝做了两手准备，若是林婕妤生下的就是女婴，一切就按照原计划执行，让林婕妤将女婴养大，来破除谣言，后面即使没有婴儿降生，那也可以归咎于皇帝年纪大了；若是林婕妤生下的是男胎，就将提前准备好的女婴替换掉男婴，还是继续将女婴养大。

        可能皇帝没有料到，或是太医没能诊出林婕妤怀的是双生子，而且生出的还是龙凤胎，所以备用的女婴还是派上了用场，替换了龙凤胎的男婴。这一切似乎都能解释现在我所看到的异常，但是从结果去推断原因，并不是一个明智的举动，反而像是在安慰自己。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林婕妤怀的确实是双生女婴，并没有婴儿被替换掉，只是两个女婴并不是同一个父亲，只是生产同时，并不是同时怀上，所以一大一小，一黑一白，这也是有迹可循，皇帝有这个先例不说，每每到林婕妤宫里，多出来的那些侍卫又作何解释。

        突然想到，林婕妤的孩子到底是不是皇帝的，又与我有何干系，这件事的主导者是皇帝，结果也是皇帝希望看到的。而我，似乎是在寻找一种可能性，皇帝并不介意自己的孩子是别的男人的血脉，就比如我的康宁，这样似乎能让我安心一点，让我在这终日惶惶不安的的日子里稍作喘息。

        林婕妤的双生子满月的时候，我终于见到了那两位公主，确实如许贤妃所说，长得完全不一样，甚至完全看不出来长得是否像皇帝还是像林婕妤。

        皇帝大费周章办了个满月礼，说是林婕妤诞下双生子那是祥瑞之兆，要好好庆贺一番。

        康宁满月的时候，皇帝虽然也很高兴，但是也只是在宫廷范围内办了个满月酒，而林婕妤双生子的满月酒，宴请了王公大臣，从晨起流水一般的礼物往林婕妤宫里送，皇帝为了孩子的满月酒搞得声势浩大，王公大臣哪有不配合的，我也提前找人打了两套长命锁，在佛前开了光，还亲自缝了两身衣裳送去。

        两个孩子在奶母侍女的精心养护下，养的白白胖胖的，出生的时候姐姐黑一些，现在也白了些，远远看去倒真的和双胞胎似的，为显得珍重，两个孩子放在了皇帝的身侧，乳母宫女围了一大圈，二则，大家也都只能远远地看着两位公主，都看不太真切。

        林婕妤作为公主的生母，被安排在了皇后右侧下首第一位，盛装打扮，好不隆重。林婕妤气色比之一月前刚生产的时候，倒是好了不少，只是神情淡淡的，并没有见到有多欢喜。

        王公大臣们轮番敬酒，恭贺皇帝喜得双生公主，皇帝自然是喜不自胜，当众宣布了两位公主的封号，姐姐安宁，妹妹安欣，还晋升了林婕妤为林修仪。之前虞才人还嘲笑，林婕妤生了双生子都没有任何赏赐晋封，如今这封赏不都来了。

        我侧目看着一旁的虞才人，果然一杯酒接着一杯酒，眼里满是嫉妒，唐宝林也和于宝林也是满脸的落寞。

        其实我能明白她们的情绪变化的，之前还是十分看得开，即使以后要住到佛寺里，也能开心的过好眼下的日子，可是林婕妤的出现打破了这个局面。

        皇后一定是知道皇帝不能生的，从皇后之前严词拒绝皇帝选秀得知，皇后还是不忍心害了这些姑娘的，所以皇后在选择唐宝林和于宝林前，会告知她们往后要面对的是怎样的结果，她们权衡了一下最终还是同意了，虞才人更是如此。

        只是现在出现了信息差，本来不该再有孩子的皇帝却生下了双生子，她们自然也想生下自己的孩子，谁又是真的心甘情愿去佛寺。

        反正我是不愿意去的，所以才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也要生下一个孩子。张昭仪和韩婕妤也是如此，只是我刚好是那个幸存者。

        就算这一切都是皇帝演的一出戏，那也是林修仪生下的皇帝的孩子，至少皇帝需要世人相信这是他的孩子，真的是不是又有何妨。林修仪这一世的荣华富贵已经是保住了，这件事在虞才人她们心中已经算是幸运了，虞才人她们会想，为什么这个幸运儿不是自己。

        从此，嫉妒的种子就在虞才人她们心中埋下，这或许也是皇帝设计好的一环。

        热闹了一日的皇宫，第二日归于寂静。林修仪的恩宠也似乎戛然而止，皇帝自此以后便没有再去过林修仪的宫里，更加没有去看望安宁安欣两位公主，母子三人似乎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

        但是虞才人和两位宝林依旧争宠，依旧想尽办法让皇帝宿在自己宫里，尽管这一切的迹象都在表明，两位公主并不是皇帝的血脉，但是皇帝布下的疑云，已经足够让她们为着万分之一的可能而着迷。

        可是几年的时间过去了，虞婕妤和两位美人都从未怀过一次身孕，有了张昭仪和韩婕妤的前车之鉴，三人又是背靠皇后和秦淑妃，她们都不敢冒险找其他人来怀孕。本来轻松愉快的生活，变得无比焦躁，唯一快乐的只有皇帝了。

        康宁已经八岁了，出落得十分美貌，更得皇帝的圣心，而她的两个妹妹，安宁和安欣，只有在大型的节日宴会上，才能感受到皇帝的宠爱。两个小姑娘越长大越不一样，王公大臣们也渐渐看出了差别。

        那一日的宴会上，五十岁的皇帝，头发已经有些斑白，皮肤也松弛下垂，略显浑浊的双眼，晦涩不明的看着安欣和安宁，我心底有些隐隐不安。

        过了这么久，孩子都已经长到了六岁，我以为皇帝仁慈，将两个女孩养到出格，或是送出去和亲，今日看到皇帝看她们的眼神，眼里尽是算计，眼底的冷意我看着都有些害怕。而林修仪，这些年来，永远是那副事不关己的表情，俨然是一个提线木偶，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皇帝的眼神，我要不要去提醒她一下，可是她知道的又能做些什么，而且，她可能都不在意两个孩子。

        安欣和安宁每次出现在公众视野里，都是乳母和宫女跟随，林修仪完全不上心，好像她并不是她们的母亲。

        宫里一直未能有新人，一来是有皇后劝诫，二来如今皇帝已经五十，早些年又中毒，亏空了身体，现如今宫里的几个年轻妃子都未曾有过身孕，若是进宫当了后妃，承宠个一两年，皇帝殡天就要去佛寺守寡，没有年轻姑娘是愿意进来的。

        所以一直也都是虞婕妤和唐美人和于美人陪在皇帝身边，秦淑妃也上了年纪，容颜残腿，我们几个人也算是提前过上了养老的生活。

        许贤妃称病消失了数年，拒绝了所有的探视，其实我从林修仪生产以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她，我也没有主动去找过她，所以也不知道她到底调查出来的了什么。

        再次见面是在端午家宴上，不同于往日都是晚间集会，今年端午是在白天进行，地点也不同以往，而是选择在了室外。

        这一次宴会是在御湖边上进行的，据说是虞婕妤提议的，说是每年的端阳佳节都是在屋子里宴会取乐，实在是腻味。皇帝也想有些新鲜的玩法，就同意了虞婕妤的提议。

        我将康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就出门前往御湖边上，一路上再三嘱咐康宁不要到水边玩耍。

        我们到的时候，御湖边上已经是熙熙攘攘，这次倒是热闹，林修仪居然也到场了，一般没有外臣在场，林修仪基本上不会出现在这些宴会上，今日却破天荒的来了，可是安欣和安宁却没有来。

        林修仪一个人独独的站在御湖边上，眺望着湖面，看着她孤寂的背影，我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打个招呼，想想还是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远处的凉亭里，我看到了一个久违的身影，许贤妃，我领着康宁过去请安，许贤妃看见康宁倒是很开心，搂在怀里抱了好一会，然后让乳母侍女带康宁去拿果子吃。

        周围一下子没人了，许贤妃的脸色变得正经起来，冷不丁的说了一句话，给我搞懵了，说是我期待的事情很快就会发生。

        我当时没有听太明白，问了一句什么，许贤妃却不再言语，身后秦淑妃带着虞婕妤走进了凉亭，紧接着于美人和唐美人也走进了凉亭，唐美人便开始问虞婕妤如何安排的，虞婕妤笑而不语，只让大家等着看好戏。

        申时过后，皇帝和皇后才摆驾到御湖边上，最开始还是传统的祝祷，一番冗长的陈词后，皇帝亲自将供桌上的贡品抛进御湖，仪式完毕。

        宫人撤走供桌后，虞婕妤上前，先是请安，然后请皇帝皇后移步到凉亭观景，凉亭内已然陈设妥帖，酒水果品都已准备齐全，其他人也都各设案席依湖而坐。

        虞婕妤实在是细致，怕湖水边蚊虫多，每个案席派了两个人手持拂尘，赶扫虫蝇，一个侍女在后侧斟酒传菜，一堆人将御湖围了个大半。

        湖水中一艘五人高的大船，水中阁楼一般的立在水面上，拢共有三层，第一层是八个力士，每人身前一面牡丹大鼓，八人手持鼓槌蓄势待发。

        第二层是舞姬，手持鲜花作神女状静默，远远看去好似一幅神女飞天画卷，舞姬身着七彩舞衣，湖面风大，衣袂在风中飘飘起舞。

        第三层是乐师，手持胡琴，丝竹管弦，一众乐师身着月白色的外衣，头戴乌纱帽，也是时刻待命。

        虞婕妤呈上一面金锣递给皇上，然后八条五米长的小型龙舟迅速聚集在湖边，一字整齐划一的排开，每条船上八名壮汉，两人并坐，奋力的用桨来控制船的稳定。

        皇帝一声锣响，八条船破开水面，向对岸冲去，而大船上的八名鼓手，听到锣声，也开始奋力击鼓，一时鼓声，壮汉的喊叫声响彻湖面。

        皇帝的情绪也被调动起来，站起身来观看龙舟盛况，皇帝本就爱看这些振奋人心的表演，年轻的时候便喜爱看马球，更是亲自上场，后来年纪大了便玩的少了。

        周围诸人也都是看的热血沸腾，壮汉粗壮的手臂不停地用桨铲水，浪花翻涌，第一条船靠近对岸的时候，现场响起了欢呼声，皇帝更是拍手叫好。

        船上的一个壮汉跳上岸又跳回船上，离得太远，有些看不真切，好像是从对面岸上取了什么东西，船员调转了方向，又开始奋力往回划，鼓声震天，壮士的口号更是响亮。

        不过半炷香的功夫，第一个到达对岸的龙舟已经返回来，停在皇帝的凉亭前，一个壮汉跳下船，手捧着一颗硕大的粽子，跪地双手呈给皇帝，一旁的太监立马接过粽子捧到皇帝跟前，皇帝摸了摸还温热的粽子，哈哈大笑，吩咐赏赐壮士。

        赛龙舟看的好不畅快，看着这么多年的歌舞，总算是有些新鲜的节目。

        龙舟退场后，大船慢慢靠近湖岸边，乐师开始演乐，第一层的鼓手也融入到乐师的乐曲中，舞姬闻乐起舞，为酒助兴。

        皇帝今日甚至高兴，连着痛饮了好几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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