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虞婕妤的手段已经用尽，今日的端午节也就这样，同往常一样，大家都喝到东倒西歪，被宫人抬回去。

        大船靠岸，虞婕妤跪请皇帝登船，皇帝喝的有些晕乎乎的，在太监的搀扶下，摇摇晃晃的登上了船，皇后携一众妃子也登上船，我有些晕船，就和康宁不上去了。

        满员后，船驶向湖中心，我看了下四周，只剩下我一个妃子在岸上，连林修仪都上了船，距离越来越远，船在我的眼中越变越小，侍女适时给我递上千里镜，我这才能看上船上的一举一动。

        船停在了湖心，我远远的听到声音从湖心传来，似乎是换了音乐，皇帝携一众妃子在栏杆边看着水下，我举着千里镜看向水面，水里居然有十来个舞姬，看不太真切，似乎是在水中舞蹈。

        舞姬们在水面做着舞蹈动作，如同戏水的鱼儿一般，一会连成一条直线，一会又画作一个圈，忽然，舞姬们往外散开，然后潜入水底。

        一声扑通一声，我立马朝着声音看去，却只见船上的人都盯着水下，我又看向水面，只看到水花，难道是哪个人不小心掉下去了吗？

        下一秒一个人头探出水面，竟然是虞婕妤，她在水下舞姬的托举下，跃出了水面，马上又向水底钻去。虞婕妤在水中起舞，舞姬将她围在中间，虞婕妤踩着水，保持上半身露出水面，如花心吐露，周围的舞姬一会靠近，一会远离，如花瓣在风中摇曳。

        我在岸边恨不得跳进水里去追船，肠子悔的都青了，这个舞蹈若是站在船上，在皇帝的视角下观看，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

        我打心底里敬佩虞婕妤，她真的就是为了舞蹈而生的，上一次的水面起舞已经是让我瞠目结舌，今日的水中起舞更是让我叹为观止，一想到再过几年，皇帝殡天后，虞婕妤就要到那佛寺里长住，以后便再也没办法跳舞，我就悲从心来。

        我略微一晃神，又是扑通一声，难道还有人要在水中斗舞，我立马看向水面，结果掉下水的是皇帝，船上的众人乱作一团。

        紧接着又是扑通一声，我没有看到是谁跳进水里，有可能是侍卫下水救皇帝，岸边的人，看不清什么情况，声音也听不清，我立马吩咐身边的侍卫，让他赶紧去请太医，皇帝落水了。

        一时众人慌作一团，几个侍卫丢了佩刀，蹬掉靴子，跳进了水里，想要游过去救皇帝，我这才反应过来，侍卫居然都没有上船，我当时没有注意上船前的情况，一圈人围着一圈人，不知道侍卫为什么没有跟上去。

        我心想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水下那么多熟悉水性的舞姬，还有虞婕妤，这个表演是她安排的，皇帝若是有什么事她难逃其责，她也熟识水性。

        说起来，我还真不知道皇帝会不会水。

        我焦急的看向远方，还没有看到太医的身影，而湖里此刻已经是乱做一团粥，下饺子一般不断有人往水里跳，完全看不清皇帝有没有被救上来。

        我焦急的看着水面，忽然脑子里咯噔一下，我为什么要着急呢，我不是日日都等着这天吗？皇帝一死，我所有的顾虑都全部消失，往后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可是我不能表现出来。我装作焦急万分的样子，让侍女再去催促太医。

        我其实从来都不盼着皇帝多早死的，起码得等到康宁出嫁，眼下康宁还颇得皇帝宠爱，日后也能仰仗着皇帝的宠爱能寻个千尊万贵的驸马，若是皇帝早死，大皇子继位，大皇子并未和康宁一起长大，并没有什么情分，更别提宠爱了，以后择婿也只能是被当做棋子，最怕的是会被送去和亲。

        过了半炷香的时间，老太医几乎是被侍卫扛过来的，看见我就要行礼，我急忙制止，让他这个时候就不要行这些虚礼。

        太医问我皇帝在何处，我白了他一眼，我哪知道皇帝在哪，我不搭理他，转身焦急的看向湖面。

        又过了半炷香的时间，还是没有看到皇帝的身影，我真是急的要跳进湖里，是死是活来个痛快的，让人提心吊胆的等着，真真是折磨人。

        这个时候，船忽然动了，全速往岸边开，不一会的功夫，船就到了岸边，由于靠岸的时候来不及减速，船直接撞到了岸边的石头上，一船的人东倒西歪，来不及等船停稳，两名鼓手将皇帝抬了下来。

        皇帝身体软软的，像没有骨头一样，胸口完全看不见任何起伏，太医马上查看，我站在太医的身旁，太医先是感受了下皇帝的气息，手抖了一下，然后摸脉，摸完手抖如筛糠，颤颤巍巍的从药箱里拿出一根长银针，往手上穴位扎了一针，还是毫无反应。

        皇后率先从船上下来，后冠已经不见，头发也是散乱，犹如一个疯妇，其他人也陆陆续续的下了船，围站在皇后身后，众人都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太医跪着转向皇后，头重重的往地上一磕，一声痛哭，皇帝驾崩了，皇后站不住身子就要往后倒，一旁的宫女及时扶住皇后，众人全都愣在原地，刚刚还活生生的皇帝，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还是秦淑妃最先反应过来，立马跪在地上掩面痛哭，众人也都跪下来，开始痛哭，一时哭声震天。我当时完全愣住了，我不敢相信皇帝就这么死了，还是一旁的侍女将我拽下来，我也开始掩面哭泣。

        皇帝居然这么轻易的就死了，而且死在了我的面前，想当初几种毒药都没能要皇帝的命，我还感叹皇帝不愧是真龙天子，有上苍保佑着，不可能会这么轻易的被杀死。

        谁都不会想到，皇帝竟然是失足掉进湖里，被淹死的。周围这么多会水的人，怎么能让皇帝被水淹死。

        这种时候还是要皇后主持大局，皇后哽咽着吩咐宫人将皇帝入殓，传召皇子王爷还有内阁大臣进宫，秦淑妃也收敛好情绪，吩咐宫人布置皇宫，请天师阁老天师来主持大礼。

        直到皇帝被黄布包裹，抬走了，我整个人还是懵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这个时候，一群人从水岸边爬上来，正是跳下水营救的侍卫，还有舞姬，其中还有虞婕妤。

        我赶紧将虞婕妤拉上来，看她的脸色十分难看，应该是听到刚才的哭声，知道皇帝已经殡天了。

        她的身体抖个不停，我急忙叫侍女拿出斗篷披在她身上，虞婕妤眼里噙着泪，声音都在哽咽，我能看得出她的害怕，于是我拍着她的背安慰她，世事无常，这都是命罢了。

        我知道这种安慰的效果微乎其微，但是我也不知道说些什么能让她好受些，皇帝落水殡天一事，必定是要找个人来负责的，而一手操办这个端午佳节的虞婕妤，难逃其责。

        虞婕妤缓和了一会，似乎平复了情绪，转头问我，林修仪是否被打捞上来了，我脑子又是嗡的一声，我刚才完全没有注意到林修仪在与不在，一切发生的太突然我完全处于震惊之中。

        我来不及思考，康宁哭着跑进我的怀里，问我父皇去哪里了，一旁虞婕妤瘫坐在地上，我也无暇顾她，吩咐宫人照料好她后，带着康宁赶紧回宫去了。

        康宁被吓坏了，一直哭到虚脱，才慢慢的睡着，晚上还一直梦魇，我便将康宁抱在怀里，这才睡得安稳些。

        皇后吩咐各宫妃嫔都待在自己宫里不要外出，随时待命，虽然我只是个深宫妇人，却也还是能感受到此刻的凶险的。

        皇帝陡然驾崩，皇位空悬，虽说皇帝生前大皇子已经开始监国，处理政事，但是并没有封太子位份，也没有明确的旨意以后大皇子继位，所以随时可能会有兵变，说不定到时候逼宫都有可能。

        我一夜都未睡，怎样都不可能睡得着的，皇帝的落水溺亡似乎是意外，但是处处又透露着诡异，但是有很多的地方我又想不通，皇帝的死真的是意外吗？

        首先，这次端午，原本安全的室内宴会变成了水上宴会，而这一切都是虞婕妤提出来的，她最能揣度皇帝的心思，而且当下她最受宠爱，向皇帝提一些要求，皇帝有可能是答应的，而且皇帝落水的时候，她就在水下，她有熟悉水性，却没有救下皇帝。

        其次，许久不露面的妃子全都出现了，有没有外臣在，也没有其他国家的使臣，并不是多么重大的节日，并不需要每位妃子都出席，其一是许贤妃，她最近几年可是连除夕的宴会都会告假；其二是林修仪，她只出场外臣在的宴会，其他的宴会一概不出席，而且，林修仪但凡出席宴会，安欣安宁两位公主，必定也会出席。

        再者，林修仪，据虞婕妤说，皇帝落水后，第一个跳进水里救皇帝的就是林修仪，据我所知的，林修仪不杀了皇帝就不错了，怎么会第一时间下水去救皇帝，最后自己都没能上来。

        四更天天的时候，梆子刚响了四下，侍女便扣门，说是皇后传召去登仙殿，我赶忙把康宁叫醒，内务府的手脚是极其的快，孝服短短几个时辰就赶制出来了，我急忙穿好孝服，康宁昏昏欲睡，随我摆弄着穿好衣服，然后被侍女抱着前往登仙殿。

        宫里挂上了白色的帷帐，灯笼也全都换成白色冥寿灯笼，寿材上次皇帝中毒的时候就备下了，皇帝此刻已经穿戴整齐，停灵在登仙殿，化龙台上。

        匆匆赶到的时候，人已经差不多来齐了，我看了一眼，并没有看到安欣安宁公主，我抱起昏睡的康宁，站到许贤妃身后，问她是否知道安欣安宁公主现在在何处，许贤妃说是已经派人妥帖照顾了，我这才安心。

        皇后坐在棺椁的左侧，一层白色帘幕遮住，皇后只露出一双脚，右侧大皇子身着孝服，头上插着麦穗秸秆，跪在稻草蒲团上，失声痛哭。左前方九名高僧诵经，右前方九名老道引渡。

        僧道后方是一方三米长的白案，上面点着九九八十一盏长明灯，烛火不停地跳动着，有些晃眼。

        康宁也已经醒转过来，看到眼前的场景，已经明白了她的父皇已经殡天，康宁已经八岁，渐通人事，但是始终是个小孩子，哭闹着要父皇，我只能捂住她的嘴。

        一直到巳时，停灵仪式才算办妥，几个皇子轮流守灵，僧道依旧在诵经超度，其余的各宫妃子公主暂且回到自己宫里，随时等待候命。

        刚走出登仙殿，太监总管拦在秦淑妃面前，我也停了下来，太监总管说是找到林修仪的尸首，今早有人在湖岸边找到了林修仪的尸体，现在来请旨，问如何处置。

        秦淑妃派了宫女进去请皇后的旨意，过了一会宫女回来后，在秦淑妃耳边低语了几句，秦淑妃吩咐太监，让人收敛了林修仪，内务府赶制棺椁出来，暂时停灵在林修仪宫里，去请许贤妃住持林修仪的葬礼。

        秦淑妃转身便要回宫，我拦住她，问她能不能将安心安宁公主暂时送到我宫里去，两位公主一时没了母妃，难免伤心害怕，秦淑妃先是愣了一下，笑着让我别操心，两位公主已经被公主皇子所的人接走，好生照料了。

        每日忙的昏天黑地，根本没有空闲的时间去想这些事情，每天寅时起，子时归，准点应卯，三餐饮食也是不见荤腥，康宁实在是有些撑不住，我便偷偷在小厨房给她做些吃食，守灵的时候撑不住我便让她靠在我身上，毕竟小孩子，大家也不会过多苛责。

        一连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熬的人瘦了一大圈，妃子公主们还要好一点，皇子们不得离开灵堂，三餐还不能吃饱，饿的几乎要晕倒在灵堂。

        送葬那一日，举国哀悼，军队已经提前开道，送葬的队伍绵延了数公里远，大皇子骑着马在前面引路，后面五百人举幡，五百人手持长明灯，五百童男五百童女指引仙路，八十八人抬棺，宫妃皇子皇孙坐在马车之上，前面马夫牵马，跟在棺椁之后，后面五百人举经幡，队伍的最后乃是车马拉着贡品，不计其数。

        走了三日才到了郊外皇陵，皇帝自登基，就开始修建陵墓，选址在邙山之阳侧，凿山开洞，数十年的建造，地宫早已建好，海碗那么粗的金丝楠木用了数十根，琉璃瓦更是不计其数，山南海北的陪葬珍品堆积如山。

        繁琐的下葬仪式结束后，皇帝的葬礼才真正的结束，然后举国开始守孝，全国七日内不得生火，三月内不得演乐，所有的青楼酒舍全部歇业。

        林修仪早早的就被葬进了妃陵，皇后感念其舍命救皇帝，死后追授其妃位，这一下子，我这一批妃子真的就只剩下我一人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回宫后，开始着手新皇登基，皇后手持皇帝亲笔遗诏，大皇子顺利登基，并未出现任何夺位冲突，我没想到竟然会是如此的顺利。

        尤其是二皇子，完全没有做任何挣扎，便接受了这个结果，他的 母亲胡德妃为了让他能够登上帝位，谋害皇后不成，如今大皇子登基，皇后也荣升皇太后，二皇子的母亲还被封在自己宫里，以后二皇子该如何自处。

        我们也该迁宫别居，新皇的皇后妃子马上就要搬进来，宫室也要重新布置，提前修缮。我的宫室比之前小了一些，人老了，住的地方自然也要小一些，一来保暖聚气，二来也方便一些。

        最麻烦的可能就是胡德妃的住处了，先帝生前并未有废黜胡德妃的旨意，所以安置胡德妃成了一大难题，若是让她出来跟皇太后住在一个宫里，让皇太后颜面何在，但是又不能枉顾先皇的旨意。

        我没想到的是，皇后居然主动提出，让胡德妃搬出宫去，住到二皇子的府里，只是提了一个要求，让二皇子在府里修缮一座佛堂，胡德妃得每日诵经礼佛来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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