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借着熹微的光线,我佬爷抬眼一看,一个瘦弱的身体,蓬松着一头乱发,正躲闪一双怯怯的大眼,向屋内探望,我佬爷细细一看,这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妹妹——馨竹!
佬爷一见,一股热气直贯头顶,他尽力克制着满心的激动,像是见到失而复得的珍宝、害怕一不留心又瞬时丢失一般,按捺住情绪,缓缓地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迎了上去,轻声唤叫道:“馨竹,你来了。你是来看我的吗?你晓得吗?我是你哥哥——子杰!”
馨竹闻声,迷离着眼光,缩紧身体,倚着木门,摇头晃脑地呢喃道:“我饿了,给点吃的吧。”
佬爷一听,知道妹妹饿了,她出来并不是找寻自己,而是来食充饥。心里一阵剧烈的抽搐,泪水不由夺眶而出,双眼一片模糊望了一阵馨竹,随即醒悟过来,忙不迭地应声道:“馨竹,你等等,哥这就给你做去。”说完,对呆愣一旁的表叔支会一声,匆匆奔进厨房,手忙脚乱地倾其所有,寻得鸡蛋、面条,还有一星半点的瘦肉,满满做得一碗面,急急端了出来。
回到堂屋,见馨竹还痴痴地依着门槛咬指坐着,一双眼睛怯怯地四处张望,我佬爷放缓脚步,把碗里的面搅拌一会,待热气散得开去,走近到馨竹身边,慢慢递了过去。果然,饥饿让馨竹忘记了胆怯,她一见食物,一把抢过,用眼乜视我佬爷一会,便摇头晃脑地呼啦啦狼吞虎咽起来。
“小心,别烫着。”我佬爷一见,嘴里说道,心里一酸。馨竹闻声,一时停住,用惊悚的眼光再次看了看我佬爷,见佬爷并无恶意,便又埋下头去,迅速地吞食起来。有如风扫残云一般,转眼,面碗见底,馨竹细细舐食一遍碗沿后,瞅了瞅屋里的我佬爷和表叔,憨憨地笑笑,倏地丢下碗筷,风一般地离去。
佬爷心里一酸,拖着一条未愈的伤腿,跌跌撞撞地追出门外,循着那条狂奔的背影,强忍着悲痛,大声唤叫道:“馨竹,馨竹——”可任凭我佬爷嘶声呼唤,那瘦弱的身影像一个来去匆匆的幽灵,转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馨竹,馨竹——”见眼前失了妹妹的踪影,我佬爷站在路边,捶胸顿足地悲声道。佬爷他叔见路人不时投来诧异的目光,赶紧上得前来,将我佬爷拉进屋内,收拾起散落在地上的碗筷,压抑住悲切,过到我佬爷身边,低声安慰道:“她要走就让随走,要来就随她来。若是强行留住,只会惊扰到她,再一走,怕是以后就不会再来了。孩子,有些事,不能操之过急,得慢慢来。”
佬爷一听,掩住悲泣,细细一想,觉得表叔说得甚是有理,心里渐渐开释过来。闷闷地端坐一阵,我佬爷对表叔说:“表叔开导得是,我以后定会注意。”说完,拖过篾器家什,埋下头去,左手拈过一条篾条,右手掂起篾刀,刚一用力,只听“扑”地一声,那握篾的左手早被豁开一条血口。
“好了,好了,你身体不好,精神又不能集中,还是放下手里的话,去好好休息吧。”佬爷他叔过来抢过我佬爷手中的篾刀,对他说道:“待身心调适过来,再做不迟。”边说,边过去拿来药粉,给我佬爷敷上,把他推进内室。任我佬爷嘴里强辨“表叔,这点伤,不碍事!”还是被我佬爷他叔按在床上,只得躺了下去。
“妹妹馨竹弄成了这个样子,我爹爹又现在何处呢?”尽管被佬爷他叔强按在床,我佬爷满怀心事,哪里又能安眠?躺在床上,他不停地作着种种猜想。
正在这时,一个女声传入室内:“老叔,听说黎子杰回来了,还住在您家中,是真的吗?”
“嗯!”外面传来佬爷他叔带理不理的声音。
“那他人呢,现在哪里?”那女声大咧咧地好奇道。
“你一个女孩子家,找他做啥子?”屋里静了会,再次传来佬爷他叔带理不理的声音。
“没啥子事,只是想看看他是个啥样子。”女声不依不饶地继续问道:“他在吗?”
“还不是两只眼睛一张嘴,还能是个啥样子?娃子,他这会身体不好,正在休息,没事的话,我还要干活,没工夫和你摆龙门阵。”佬爷他叔不耐地下了逐客令。
屋里又陷入一片沉寂,在沉寂中,唯有那窸窸窣窣编织声未曾停息,过了会,那女声再次响起:“啷个好,老爹,这是我今天没卖完的菜,留给你们,下次有时间再来看他。”音落,听到一阵啪啪、啪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哎,娃儿,啷个不拿钱就走了?”室里传出佬爷他叔一声叫喊。
“不用了,啷个菜是我送给你们吃的。”声音里带着咯咯、咯的笑声。
“这个女娃儿,真是莫名其妙。”佬爷他叔嘴里嘟哝一声,窸窣声停顿一会,随即再次传出。
两人室外的谈话声,声声入得耳来,我佬爷忍不住满心的焦躁,跳身下床,踱了出来,见门边散放一捆青菜,故意对表叔问道:“二表叔,今天怎么买菜了?你不是说,不爱吃带叶的蔬菜吗?今儿是怎么了?”
“哼,你小子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嘴里说道,佬爷他叔手里并不闲下,继续道:“这哪里是我出去买的,是别人慕名而来,专门送给你吃的!看来呀,你真成了镇上的名人了,还有人给你送菜吃。”
佬爷确是镇上的名人,但历历记载的,是一段段辛酸的血泪史。
小镇很小,隐藏不了多少秘密,从那日到紫竹林被砍之后,当有人听到表叔的惊呼,便猜测出这个陌生人的来历,因为很久以来,早没有人冒着风险,在傍晚时分,进到那阴森恐怖的荒芜之地,人们早对那里唯恐避之不及。
当佬爷他叔背着满身是血的我佬爷回到家中,待那老郎中看过,经那长舌人一传扬,果然不假,确是黎家的儿子归来了,一无所有的人归到了一无所有的家,人们开始暗暗揣测起我佬爷长期在外的经历,也在注视着我佬爷怎样走好今后的路。
正是在种种臆测中,这个不径意的消息,一下子打动了一个女子的心扉,她开始留意,开始傍徨,开始有了那种莫名小鹿撞怀的心动——今儿个,她终于鼓足勇气,作出了第一个大胆的行动。
“子杰,你可要小心了,这女子着实了得,千万不要随意招她惹她,她可不是善主,晓得吗?”佬爷他叔抬起头,表情严厉地望着我佬爷,嘱咐道。
“她一个弱女子,我啷个招她惹她作啥子?表叔,你尽管放心就是了。”我佬爷随意应了一声,把菜一把拧起,向厨房走去。
“哎——”望着我佬爷的背影,佬爷他叔禁不住幽幽的叹息一声。
夜幕渐渐垂落下来,二表叔正要掌灯,听到里间一声叫喊,缓缓的蹲起身来,顿了顿近乎麻木的下体,挥去身上的竹絮,扶着门墙,向里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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