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天,渐近黄昏,正在我佬爷与佬爷他叔忙碌间,一个人影突然闪身进到门里,端端站在槛外,瞬时挡住西落夕阳的亮色,让屋内的光线一下子昏暗下来。我佬爷抬头仰面一看,却是一个大大咧咧的女子,正嬉笑着盯着我佬爷注视得仔细。见我佬爷愣愣在看着自己,心里不觉一喜,一伸手,把拧在手中的一捆青菜,一把塞给我佬爷,转身匆匆去了。
佬爷他叔看着我佬爷丢下篾活,望着那捆菜,坐在那里只是发呆,一边忙碌着,一边深深叹了口气,忧怨道:“哎!看来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呀!”
我佬爷一听,满心疑惑,转过身来,对表叔不解地问道:“二表叔,什么叫‘该来的还是会来’?”
“知道刚来的娃儿是谁吗?”佬爷他叔伸了伸酸痛的腰身,拍拍手上的篾絮,摸过烟袋燃上,巍巍地站起身来,开始慢慢地对我佬爷讲起了关于那个女子的故事:
原来这女子名叫方桂芝,是邻家菜农方天壮的女儿,家里历代以种菜为生。幼年丧母,跟奶奶一起长大。儿时缺了母爱,养成一副任性敢为的个性,那时女子皆以三寸金莲为美,独她不以为然,到了适龄年纪,她奶奶依着旧俗,要为之裹足,那知这方桂芝虽小,却脾气怪异,一见那长长的裹脚布,便嚎啕大哭,抬脚就跑。奶奶年迈,虽每每好言相劝,那方桂芝却不为所动。见无可奈何,便只能一味迁就,到得骨骼生成,再想随俗,悔之晚矣。由此及至桂芝及笄之年,与别家女子便有了差异,竟养成一双大脚,时时被人耻笑。
巧的是,她还是赭家表亲,自小出入赭家,见表姐桂花虽生在福中,锦衣玉食,却整日忧郁,难见欢笑,儿时甚是迷惑。待到懵懂初开,知晓了一些世事,便渊中窥鱼,弄得究竟,心里就时时怀挂起一个男人,总想一睹那让表姐魂牵梦绕的心上人模样。不曾想,一晃数年,只到桂花投河身亡,也是只听其名,未见其人,枉费了一番遐想,也因此,时时留得一份念头。
转眼,这桂芝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奶奶见别家闺女媒婆络绎,自家门庭冷落,心里甚是焦虑,整日间唠叨自己一不小心,毁了孙女的姻缘。可桂芝却不置不理,对此事看得开、放得下,张开一双大脚,该干吗干吗,该做啥做啥,自言道:“婚姻自有天定!”只气得奶奶忧郁成疾,一命呜呼。
奶奶一去,家里便仅剩下桂芝和父亲两人相依为命。这龙潭镇虽地域狭小,却是水道要塞,人多嘴杂,流言蜚语之声便不时漫漫汹涌而来。父亲方天壮虽是一个粗人,亦知女大不中留的常理!眼见自家闺女生得端庄大方,只因一双大脚,总也女大无人求,一是心急,二是气恼,久之,便染上酒瘾,每日间在菜园里捣腾完毕,就窝在家中借酒消愁,煞是不快。就这样,方家自桂芝长大,便一直陷入一片愁云惨雾之中,少见晴日。
这几日陡然见桂芝脸上隐隐现出喜色,方天壮甚是诧异,便故意对她牢骚道:“看你整日高兴的样了,啷个是在哪里钓到金龟婿了?”
桂芝一听,心里不由一愣,张口说道:“什么金龟婿!你还真以为我桂花嫁不出去吗?”
“哼!要嫁不早嫁了,还让你老爹一直为你操心,你看人家和你差不多的闺女,小孩都能跑了。你呢,都成老姑娘了,到如今连个媒人都还没上过门。”方天壮乜着一双醉眼,瞧着桂芝怨声道。
“你等着,只要你家娃儿肯嫁,迟早能嫁得出去。不信,马上让你瞧瞧,我方桂芝倒底是不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桂芝说完,愤愤一扬头,甩开大脚片,回自已的房里去了。
真是不巧不成书,没过两天,家里还真来个媒婆。这媒婆是镇上的吴三宝内人,吴氏一进门,便俏声笑道:“恭喜方老汉,贺喜方老汉,今有一媒,不知方老汉可应承否。”
方天壮一听,不由大喜过望,赶紧起身迎住,待吴氏坐定,满脸堆一团灿烂笑容,急声问道:“蒙吴家嫂子跑脚,辛苦了,不知你说是哪家媒?”
吴氏笑呤呤端端坐下,跷起二郎腿,竖起兰花指,有空中划一优美弧线,对方天壮一指,俏声道:“方老汉你可有所不知,这前几年,镇上的张篾匠走了堂客,几年来一直想要续个弦,这思来寻去,却看中你家闺女了。张篾匠,你是啷个是晓得的,张家家大业大,你家闺女如能嫁过去,那可是吃穿不愁,掉进福窝里嫁去了。”那吴氏边说,还不住地啧啧赞道。
方天壮一听要自家闺女嫁给张家续弦,脸上的喜气似是秋风吹过,不觉耷拉下来,低声道:“那张篾匠我晓得,怕是年龄腻是大了些吧,我怕——”
“哎呀——我说方老汉,人家张家没嫌弃你家闺女——”刚说到这里,那吴氏似觉不妥,赶紧掩住口,顿了一顿,含笑道:“你倒好,反嫌弃人家年龄大来了?再说了,老夫少妻,更懂得疼爱。人家看上桂芝,是你家福气。我可告诉你,这样的好事,可是过了这个村,就没了下个店!你可别误了自家闺女的好姻缘。这样,我看呀,你今儿就应了吧,人家还在等我的回音哩。”吴氏舌簧巧转,软硬兼施地对方天壮说道,一时竟把正在愁嫁的方天壮,说得心弯给转了过来,不觉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吴氏寻思方天壮默认下来,知道峰回路转,赶紧乘热打铁道:“今儿我这话已传到,过两日,待你和闺女商量过后,我们再来洽商过媒聘礼,你看怎么样?”
方天壮一听,正要答言,突然听到屋内房门“哗啦”一声巨响,只见桂花一脸怒气地从内室冲了出来,拔开父亲的身体,瞪起一双杏眼,指着吴氏厉声道:“你是啥子人?敢跑来我家指手划脚!那个糟老头,你也敢给他说媒?若是看重了别个家钱财,只管自家嫁过去说是了,还好意思涎着脸到我家来——”
那吴氏何曾见过如此未嫁闺女如此泼辣,瞬时不由愣住,正在无措间,只见桂花仍怒目圆睁地逼视着自己,浑身不觉打了个激棱,冷冷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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