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三。
暑气正浓,月迟星懒,天际尚青。
今日是工部侍郎祁照清,祁大人夫人的寿辰。但因为不是整数,所以没有大办,只是在祁府摆了家宴,邀了些亲戚一聚。
此时,祁家四口,祁侍郎,祁夫人,两人独子祁非,还有一个庶出的女儿祁贞已经就坐。
祁夫人娘家来的客人,户部侍郎韦卓,御史中丞韦瑜,韦瑜的小儿子韦逸峦,孙女韦子衿也都悉数到场。
众人亲亲切切地围坐在一个大桌,觥筹交错,言笑晏晏,好一处和美热闹的景象。
就在小辈们纷纷举杯为祁夫人贺寿,数不尽的讨巧吉祥话流转席间的时候,一个人影的到来,瞬间将这片欢笑冰封。
来人身着墨绿道服,暗花纱的褡护之下,可以隐约看到数只展翅欲飞的仙鹤。
配上他白面无须,眉眼风流,红唇尖颔,让人只觉松风水月,神仪明秀。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让偌大的厅堂顿时没了声息。
韦子衿的寿词说了一半,卡在喉咙里。手里端着酒杯,僵在半空,被身边的祁贞一拉,吓得胳膊一抖,酒水洒了大半。
男人的目光斜斜扫过桌上所有人。
每个人都没有了笑模样,或是蹙眉,或是冷漠,或是......横眉冷对,如临大敌。
他倒是毫不在意,甚至好心情地一笑——
“母亲寿辰,怎能不叫上我呢?”
这人正是淑宁大长公主驸马,祁兼。
“哼!”
随着一道不友好的冷哼,便是酒杯被重重砸到桌上的声音。
这里年纪最长,辈分最大的韦瑜率先说话:
“你来做什么!”
驱赶之意,溢于言表。
祁兼依旧挂着笑,他快步走近厅中,来到寿星身边,从袖子里掏出一件桃木做得镇纸。
那看起来是新做不久,漆亮亮的,浅黄色。上面刻着《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的第一句:大道无形,生育天地。
被男人骨节分明,保养极好的手指捏着,看起来既文雅又脱俗。
但,这些都不能掩盖住这镇纸本身的...廉价。
祁兼就这么把这块街边新买的,价值十文钱的贺礼放到祁夫人面前。
他欣赏着祁夫人死水枯潭般的表情,而后才说:
“我当然是来为母亲贺寿的啊。怎么......”
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向韦瑜一瞟,字正腔圆地问:
“御史大人是前天早上被陛下骂得狗血淋头,所以今天脑袋彻底不好使了吗?”
骂人者,恒挨骂之。
但显然,韦瑜虽然身为御史靠骂人吃饭,但是他依旧不是祁兼这个小辈的对手。
祁兼这人不讲武德啊,怼人从来没有前奏,上来就是直戳心肝。
短短三十个字,把韦瑜气得那是脸色青紫,七窍生烟。
所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自己父亲被辱,韦逸峦焉能忍气吞声。他一拍桌子,指着祁兼呵斥:
“竖子,安有教养!?”
这个别人,骂他没有教养是个非常侮辱的话,能叫任何一个读书人羞愤难当。
但是祁兼是谁?
他是全天下最名正言顺吃软饭的男人。
他还在乎这个?
就见这个年逾四十,却依旧光风霁月,鲜嫩如青年的男人,露出虎牙爽朗一笑:
“我有没有教养,你身边的祁大人祁夫人不是最知道。而且...”
他伸手指了指韦瑜:
“韦御史的功绩全京城都知道,我又不是瞎说。”
“你......”韦逸峦拍案而起,看起来就要挽起袖子打他。
“够了。”
低沉肃穆的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随着他的话停止。
祁府真正的主人,工部侍郎祁照清终于说话了。
他低垂眉目,双手放于两膝之上。
没有严声厉色,却足够不怒自威。
他没有去看祁兼和韦逸峦,而是对下人吩咐:
“给大少爷添个座。”
祁兼收敛笑容,乌黑的眸子没了笑意的伪装,而显得尖锐凉薄。
他微微侧脸,看向主位坐着的男人。
这是他今晚第一次正视他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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